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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橓木长生花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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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天,涤尘池。

飘渺的白雾从水面蒸腾而起,连成数条粗壮的锁链,锁困住端坐于池水正中的人。

他双手双脚被缚,一头长发披散,并未束冠,身上不过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裳,可从他脸上瞧着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毕竟在仙盟决议对他的处罚商量好之前,代盟主慕笥久是面壁思过,实在算不上罪人一说。

祁若瑜支开一众看守的人,迈开大步踏过池水上蜿蜒而入的石柱,衣摆扫过浓重的雾水,片刻便沾湿一片。

他停在坐于池中石台的人面前,随意打量一眼,开门见山问:“慕笥久,每回你找我都没什么好事。”

慕笥久这才睁开眼,视线落在身前的石台刻纹上,淡淡一笑:“话虽如此,师弟你不还是来了?”

“说说吧,若是对小桑之事心怀愧疚,打算陈词道歉一番,我还能听听。”祁若瑜抱臂而立,抬起脚踩了一下垂落在半空的锁链,神色冷漠,“其他的,免谈,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哦?事关若槿,你也不愿与我浪费些许时间?我还以为,你会迫切想要我说个清楚。”慕笥久瞥了眼晃动不止的链条,从容不迫地抛出一个惊天消息。

祁若瑜闻言,蹙起眉,面上还算镇静,未露什么震惊的神色,似在思忖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可从他毫无破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弯腰,攥紧慕笥久的衣襟,将人往上提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的事关我阿姐什么事?”

“我这人实则算不得良善,有些手段确实为你们厌弃,但唯有一件,我认定的事,从来没有错过。”慕笥久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但点到为止,转而慢条斯理道,“仙门决议对我的惩处,我已然知晓——需要卸下肩上诸多职务,前往碎玉冰川面壁思过三年。”

“慢着,你是说碎玉冰川?揽星阁没有人帮你说情?”祁若瑜感到一丝意外。

慕笥久这家伙昔年被伤过膝盖,留下沉疴,一直未能痊愈。去这等苦寒之地关禁闭,连灵气都是冻冷的,怕是这腿也要痛个三年。他都提前知道判决了,却不做些手脚,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慕笥久故作神秘地摇摇头,笑道:“此事正中我下怀,为何要说情?”

祁若瑜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们慕家人心思素来缜密深沉,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的耐心尽失:“你什么意思?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慕笥久将伏栖剑交到他的手上:“我要你,帮我制造一场假死。”

“羁押我入冰川之人,为柏渚与谢寻昼,在开结界阵法的那一瞬间,他们难以防备,你便可拿我的本命剑——”慕笥久微微抬眼,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从容,一字一顿道,“一剑杀了我。”

“……杀了你?”

祁若瑜怔怔地接过伏栖,沉默许久,才轻声问:“这件事与阿姐到底有什么关系?其实,你并没有传信给筠泽。莫非是因明白此事若被他所知,会被制止么?”

慕笥久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眉眼间少见地露出一丝脆弱:“还记得传说中那柄可以斩断因果的‘无剑’么?它并没有失落,而是由铸造‘无剑’的仙盟第一任盟主濯星亲手将它封在玄水神鉴之中,只有神鉴新主才能重新拿起它——

“我以乾坤六相仪叩问天机,耗时百年,推演成千上万条的‘未来’,甚至只身闯入桃源望台……可惜,我们唯有这一条路能走——这是若槿唯一的生机,也是救回阿容必须要做的事,更是整个陆吾大劫之中唯一的希望。

“五大仙宗之一的陆吾,倘若倾覆于天命之下,接着下去,这就会成为十四洲——不,是尘世四地不可避免的劫祸,无人能救。”

“你说,以乾坤六相仪叩问天机……”祁若瑜停顿一下,只问,“这是阿姐与商容前辈的生机,是整个天下的生机,那小桑呢?你从头至尾,闭口不谈的小桑呢?”

他蹲下,与他平视,咬牙看他。

祁若瑜并未如他所预想的那般,将注意全部放在若槿一事上。

慕笥久又陷入一阵沉默,半晌轻道:“抱歉,自沂风在她刚诞生那日前往东都向洛苏族长卜算命数之时,她眼前便只有一条看得见尽头的死路。”

“……”祁若瑜闻言,攥紧双拳,轻笑一声,“所以呢?所以你就无所谓她的死活了?左右大家都要死,凭什么只要她去牺牲?慕笥久,这不是你眼睁睁看着她、甚至引导她一步一步朝着天命而去的理由!”

“人命确实没有谁轻谁重的道理,但情分有,慕某一向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慕笥久神情淡淡,自嘲地笑了一声。

祁若瑜深吸一口气,难得没有和他继续争论下去,他站起身,冷静地道:“既然这回是你求我,那大不了我们做个交易。将乾坤六相仪给我,换我帮你此事,等你以假死所谋划的事结束,我再还给你。”

“你打算做什么?”慕笥久没立刻答应,反而问。

“你找不到,那是你不够用心。没关系,我不强求一个外人要对小桑有什么感情——这条路,我自会去寻。小桑如今为着阿姐而努力向前的话,我就去保护小桑好了。”祁若瑜语气平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些极为寻常的话,“我们一家人,只该有团圆,再不要什么分别了。”

“……”

慕笥久静了良久,才挤出两个字:“抱歉。”

“长老们都说,你这般性子不像慕熙姑母,反而与我父亲相近……好在,我与阿姐都不像父亲。”祁若瑜原本转身欲走,忽地止住步伐,“这些大道理,我也明白,但我是绝对无法理解你的。”

他顿了顿,将伏栖挂在腰间,最后留下一句:“碎玉冰川再会吧,且放心,我很记仇,会趁机公报私仇,好好出一口气,不用怕演起来像假的。慕笥久,你还是多备些保命的灵丹吧。”

“那就多谢师弟了。”慕笥久笑了一声,而后郑重地低头拜谢。

与此同时,远在渊罅·常丘茫海之上,氐互一族的领地南漆。

“泉先,倒是舍得啊,这双眼睛就这样生生剜下来镇在这南漆海底了。”

翡玉遥遥望向海底,一双眼眸映出数千里之外的景象,在漆黑一片的海沟之上悬浮着两颗碧蓝色的玉石,镇压着从深渊底下逸散出来的毁灭之息。

泉先坐在礁石上,身下粗壮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鳞片在琉璃光华下流光溢彩。

他面上以白绫覆眼,嘴角勾起,笑道:“怎么?吾纵然少了这双眼睛,风姿依旧不减。翡玉,你这是忮刻于我有放弃半身修为的勇气了吧?别羡慕,眼珠子剜下来的时候,可疼了。更别提这天道金印还没消,啧,早知道应该等伤好再行动的。”

“数百年前,你算计命无咎,谋得玄水鉴之力,获得了那道影子,汲汲营营才得以成此大计。最后,竟然是为了补全南漆海底的深渊缺口……”翡玉百无聊赖揪着手边的藤蔓上长出来的新叶,感慨道,“泉先,你变了太多。”

“倒也不算。最开始确实是打算戏弄下天道法则,才行此险招,突破境界,但……”

泉先望向广阔无垠的大海,淡淡笑起来:“怎么说,吾贵为一族之主,便有庇佑他们的责任。”

翡玉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责任?没心没情的东西学着人族那套,将自己的本性倒是忘了个彻底。”

“是啊,没心没情的你也在这陪着我感慨万千了,倒是令泉意外。”

“……”

翡玉垂下眼帘,裙摆随着浪花摆动:“常丘茫海的一切都与君上息息相关。是那一年,君上为救与驺虞神兽缠斗的我,一尾化身离开王殿,而后十尾断去三条,身受重伤……君上再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虽断三尾,但滋生心窍,毁灭之物沾染情爱,便生出来最不该的存续之责。”泉先慢慢道。

翡玉淡淡问:“这变化到底算不算好呢?”

“这事谁能替我们断定?不过——”泉先笑了一声,抬手摸了下覆在眼前的长绫,“还是很痛啊,也不知什么时候这眼睛才能长回来,虽说不至于影响什么,但总是会莫名痛起来。”

翡玉懒洋洋地抻了抻手,歪着头看他:“哼,我看你乐在其中。君上还没有回来?”

“没有。”泉先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道,“千面狐君,一人千面,没有人能猜透君上的心思。不过此事能成,还是多亏了那几个小家伙——”

翡玉不耐烦道:“知道啦,下回遇见,手下留情呗,不用再强调了。不然,我可要怀疑你到底是泉先,还是那个影子了——”

“不都是吾么?”泉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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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望见的是属于你的未来吗?如果是,我又该怎么阻止……”

月向西沉,晏淮鹤抱着沉沉睡去的祁桑,伸手抚平她眉间的愁绪,慢慢道:“我的剑心因你而变,此后,怕是再也不会回到我这里了。”

“只是……无论前路如何,都不要抛下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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