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跨进长运帮大门的时候,帮里的伙计们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袒胸露乳握拳绷身,互相展示着精壮的身姿。
她边欣赏着,边满意地点头。
身旁叔文吃了醋,轻咳一声,“小师叔,这样直愣愣地盯着看……有些失礼了。”
明月仍面带微笑,一边和那些伙计们招呼,一边小声对他道:“无妨,他们又不知我是女子。何况,他们真的很热情。”
屋檐下,王帮主正与二把手陈峰同此次的雇主柳夫人协商出行事宜,并未注意到二人,倒是围在帮主身边那位结实挺拔的少年率先看见他们。
他挽着袖,衣襟大敞阔步迎来,“这位就是明月兄弟吧,果然生得俊秀。我叫王一斑,来,别拘谨,随我去见父亲。”
明月上前向王帮主行过一礼,正对上他温雅随和的目光。
王一斑又在旁开口介绍:“柳夫人,这位明月兄弟是我们新招收的伙计,赶明儿一同护送您去鹤城”
还未等柳夫人说什么,她身后的年轻人先抱怨起来:“怎么还来了个书痴?”
虽然明月自幼习武,又是一副男子扮相,但毕竟是个女子,相较于帮中其他人高马大的糙汉子,身量倒被衬得像是个文邹邹的书生了。
“柳安,不得无礼。”柳夫人斥责一声,转而对众人说:“舍弟是个直性子,平日里疏于管教让各位见笑了。此去路途遥远,路上还要劳烦各位照顾。”
明月淡然颔首,并未介怀,那人却不依饶,鼻子里哼着气,暗戳戳表达不满。
王帮主呵呵一笑,缓和道:“我们这位小兄弟虽然年轻,但自幼读过的功法秘籍没有一千也有九百,说是‘书痴’倒也不足为过。”
“果然少年英才。早闻贵帮人才济济,不知今日可否领略一二?”柳夫人此时开口,自是想看看明月身手。
明月了然,也不露怯,“我与叔文许久不见,正想着何时得空能再切磋一番。”
“我也有此意。”叔文说着,就要往场子中央走。
“他们两个老相识,要是净摆些花花架子糊弄人,我们这些门外汉哪看得懂……”
“柳安。”柳夫人脸色一沉,呵斥道:“今日你怎愈发无礼了?给长运的兄弟道歉。”
见长姐发怒,柳安没声好气的横一抱拳,“定是我昨日吃多了酒头脑发昏,还请两位见谅。”
柳夫人撇了他一眼,又笑看向二人,“两位不要见怪,舍弟被家母惯得个坏脾气,向来如此,待我回去定向父亲告他的状。”
看此情景,王一斑站了出来,“我与明月兄弟结识不久,也想着有机会能够讨教一二。”他挑衅似的看着明月,步步后退到院子中央,伸手邀请。
之前他听叔文提起明月,夸得那是一个天花乱坠,想着定要见识见识,此时正遂了他的愿。
帮中闲散的伙计们见此,都围作一圈给他们造势。
明月自然不怯,卸下行头,转身交到叔文手上。
叔文趁机悄悄提醒:“多少让让他。”
“嗯。”明月微微点了下头,跟着王一斑来到场中,“得罪了。”
话音未落,王一斑已出拳而至,明月并不接招,侧身躲开。对方又一脚直冲她面门,她身形一闪,避到了另一侧。
几招过后,王一斑没了耐心,扫视着围观的众人,又看向明月,朗声道:“明月兄弟果然博学多才,这‘以逸待劳’的计策用得是炉火纯青啊!”
周围的伙计们看的也不得劲,吆喝着想看明月出手。
“不敢不敢。”明月话音刚落,王一斑已再次出招袭来,只是这次明月躲开的同时,擒住了他的手臂,顺势滑入其怀中,一肘正击胸口,震得王一斑连连后退,忍不住抚胸咳了起来。
有些出乎意料,但也让他感到兴奋,他紧握双拳再度进攻,这次明月直接绕身将他撂倒在地。
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王一斑已趴在了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的呼声微微一滞,而后又叫起好来。
“还来吗?”明月问。
王一斑不信邪,大喝一声:“再来!”
“请。”
连续三次被一招撂倒,王一斑彻底上了头,喘着粗气,再次晃悠悠爬起身。
如此被一个新来的小少年一边倒的压制,他怎会甘心。
何况大伙都看着呢。
场边,叔文悄悄唤着明月,等她看过来时,又偷偷向她做了个手势,想让她放水。
什么意思?明月还没看明白,王一斑却先看懂了,顿时羞愤交加,趁着明月琢磨之际,直来一招奇袭。
突然,明月转过头来淡然看向他,令他心头忽地惊跳,暗觉不好。
只见明月仰面避开,左手钳住他手腕,右手化劲朝他大臂推出一掌。王一斑只觉得肩头一凉,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这一掌,直将他胳膊打脱了臼。
等明月反应过来,也慌了神,连连道歉。
叔文则直接向侧院跑去,“你别动,我去找岐大夫。”
很快,岐大夫被叔文拉着快步走来。
“还好,问题不大。”岐大夫一边摸索着,一边安慰,“休息两天就好了,不耽误事儿,我跟你们说,其实这种情况……”
他突然两手一摆,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将胳膊接了回去。
“怎么样,我就说没事吧。”他微微一笑,拍了拍王一斑肩头,背着手悠悠哉哉回侧院去了。
王一斑已经麻木了,大张着嘴就没闭上过,仍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月的道歉他是一句也没听到。
这事儿闹的。柳夫人对上王帮主的目光,只得尴尬一笑。
王帮主自然心疼,可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表现,也只能轻咳一声,道:“没事,年轻人嘛,就该多历练历练。”
一旁,王一斑回过神,默默走开了。
吃过晚饭,叔文煮了壶老白茶,到明月住的客房里给她宽心,“切磋嘛,难免收不住劲儿。我刚刚去找过一斑,他没什么大事。”只是有点怀疑人生罢了。
“其实我是收着劲的。”
这叔文倒是相信,她若当真使出全力,此刻她人怕是已躺在临清衙门里“喝茶”了。
两人正聊着,外面有人叩响了房门。
来人是王帮主。见叔文也在,刚要开口,叔文已会意托词离开了。
“王师叔。”
旁人不知,王帮主原也是清水山门徒,还是现任掌门的师弟,只不过很早就成了亲,在临清城落户建立长远帮,再没回去过,所以甚少人知道,便连亲儿子王一斑都不知此事。
“今日的事,是我一时没有收住力,一斑他……”
“无妨。就该让这孩子吃些苦头,才知道人外有人。”王帮主请她坐下,道:“大伙都知道他是我独子,各个让着他,多少让他有些认不清自己。今日你让他长了记性,也省得日后去别人那儿讨苦吃。”
明月点点头,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起身取来只茶杯为他添满。
王帮主接过,小啜一口放到桌上,一脸慈祥打量着明月,“我记得,你今年也要满十八了。”
“还要过几个月。”
“嗯。我万师兄他,可说有给你许了婚配?”
这突然的转折倒是把明月给愣住了。
“或是,你已经有了意中人?”
明月呆呆的摇头,不明白对方此时提起这来是何用意。
王帮主却喜上眉梢,端起茶来饮下半杯,“我儿他虽鲁莽粗笨,倒也还是个有情有义的老实孩子,跟你年龄也合适,你可瞧得上他?”
明月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要给自己说亲呐!
她连忙起身躬礼道:“一斑兄弟为人豪爽,侠肝义胆,自是良婿之选。只是——”她敛起神色,愈发郑重,“只是明月心中有志未成,远不是思虑儿女情长之时,恐要负了师叔美意。”
她拒绝的很是干脆,王帮主有些失落,暗暗叹了口气,不过还是笑着扶她起身。
“无妨。是我思虑不周。这孩子天资愚钝,此行还望你多多指点。”
等他离开,叔文又绕回来打听两人谈话,得知王帮主竟偷偷摸摸来说亲,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退出一步,左右打量起明月,“怎么看出来的?”
按理说清水山上不收女弟子,唯明月这一独苗,她自然也跟着身边人打小习得了一副男子做派,便连知道她是女子的,平日相处也都忘了这茬。
二人在桌边坐下,说起了往事。
在她四岁时,头一次跟着大师兄沈雨下山逛集。那日人群热闹拥挤,两人一不小心松开了牵着的手,只一个回头的功夫,沈雨已找不见她身影,慌乱之下,还错认了几个与她身形穿着相近的孩子,险些被人当作抢小孩的劫掠之徒。
王师叔消息灵通,沈雨赶紧来请他帮忙,不肖半日功夫,便已寻到了明月,二人也因此结识。
“原来如此。”
当年叔文还没有拜入清水山,只是后来沈雨带他时,总拿明月被绑架这事儿教育他不要乱跑,还私自篡改了许多,硬是编成了个恐怖故事,吓得他有一阵子净做噩梦。
后来长大些才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吃小孩的妖怪。
都是人吃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