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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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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还是去殿内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

他换衣服的时候云殷就在门口。换到一半,他突然想到桌子上那张被他收起来的小像,蓦地心里一紧。只是等他换好衣服出来,云殷看上去却没有什么异样,李昭漪松了口气,又无端有些失落。

回过神一抬头,云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李昭漪身上是一身黑色滚金边的常服。

除了上朝,他不常穿这样的衣服,总感觉自己撑不起来,镜子里的人透着庄严的陌生。

被云殷这么一看,他的不自在感更甚,他说:“……怎么了?”

云殷收回目光:“没什么。”

还是李昭漪熟悉的敷衍。

他简直又想走,可轿子已经来了。最终,他还是上了轿。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什么交流,李昭漪脑子闪过很多设想,又被自己推翻。他的经验实在少得可怜,想不出有什么场景需要他特意出面。

到了文政殿门口,他的不安到达了一个顶点。他想问云殷,但自尊心让他又不愿就此低头,他还记得昨夜和云殷的“不欢而散”。

“陛下。”云殷的声音响起来,“进去吧。”

李昭漪想他应当看出了自己的窘迫,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抿紧了唇。

委屈和气恼催生出莫名的勇气,他不再犹豫地往里走,云殷跟在他后面。踏进殿门,殿内坐了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朝服,一人看着已六十出头,头发花白,脊背微弯,却自有着一股清直刚正的气势。而另一位则要年轻一些,约莫四五十的年纪,眼神锐利。两人一齐向李昭漪行恭敬的大礼。

李昭漪久在深宫,唯一一个经常接触的云殷常年在边关,混不吝的性子。嘴上叫着陛下,匕首用得也挺利索。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辈对他这样恭敬地行礼,他懵了一秒,有些无措,下意识地退后,却有一只手抵住他腰。

“陛下,您是天子。”云殷在他身后轻声道。

他提醒李昭漪不要在臣子面前露怯。

李昭漪回过神。

春季衣衫轻薄,掌心温度灼热,他就着这股力道站稳,没在意这点轻微的冒犯。只是等他站稳,云殷却没收回手。

李昭漪:?

他回头看向云殷,却见他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开口跟李昭漪介绍:“内阁次辅顾清岱顾老,蔺平,蔺太傅,陛下在朝会之上应当见过顾次辅,蔺老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所以告了病,今日特来拜见陛下。”

李昭漪认真地听着,神色却有些茫然。

蔺平他不认识,但顾清岱他是知道的。

他登基之后,内阁首辅沈鸿就告老还乡,现如今,朝中事务均由云殷和次辅顾清岱在代管。

这半月,顾清岱从未私下找过他。

然而,云殷的下一句话,直接让李昭漪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从明日开始,每隔一日,二老都会来文政殿,给陛下讲授学问和政事。”云殷道,“陛下,您可以叫先生了。”

-

蔺平和顾清岱今日只是来和李昭漪打照面的。

天子初登基,虽说日日上朝,但毕竟君臣有别,即便是朝上,除了云殷这样视规矩如无物的人,一般人都不敢、也不会多直视天颜。

但如果要做师生就不一样了。

帝师身份尊贵,虽说是虚职,也能彰显皇家的器重。此时此刻,饶是两位老臣都位高权重,第一次看清这位年轻的天子究竟是何样子,又和云殷是怎样的相处方式,心中都不免五味杂陈。

当然,他们面上端的都是不动声色。

按着皇家的规矩互相行过师生礼,又说了些场面话,两人就极有分寸地告了辞。

只是临走,蔺平看了一眼云殷。

他什么也没说,云殷却好像会了意一般,直接跟他出去了。

李昭漪透过开着的花窗,看到蔺平皱着眉跟云殷说了些什么,而云殷还是那一副气定神闲、很讨打的样子。

到了最后,两人似乎不是很愉快。

蔺平一甩袖,气冲冲地就走了。

他突然就有些紧张,云殷回到殿内,看到他的神色,愣了一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昭漪小声问他:“你跟蔺太傅,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云殷顿了顿。

随后他叹了口气,解释:“蔺老提醒我,在陛下您面前注意分寸,别做失仪的事情。”

他和蔺平有渊源,蔺平从前是太子座师,云殷年少时陪着李昭钰一起上课,蔺平就一直觉得他性情过于偏激,远不如太子谦和。云殷不以为意。

君主仁慈,跟着的人若是再一味忍让,那就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李昭钰大可做他的圣主,他来做恶人就行。

想到李昭钰,云殷失神了一瞬。

只是下一秒,他不经意地抬头,余光看到李昭漪偷偷松了口气。

云殷:?

他的思绪被打断,若有所思:“臣被蔺太傅训斥,陛下很开心?”

话音落下,李昭漪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赶紧给自己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殷说:“臣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昭漪:“……”

云殷已经发现了,李昭漪是不会吵架的。

他若是哪一天能在吵架中吵赢别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是被他非同寻常的想法所折服了。第二种,可怜的样子太有欺骗性,对方涉世未深,心软了。

云殷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他于口舌之上赢了李昭漪,也没有丝毫胜之不武欺负人的自觉,留着李昭漪一脸不可置信,自顾自地喝了口凉茶。

茶喝完,他开了口:“陛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现在问。”

李昭漪神色微僵,别开了眼。

*

刚刚的气氛很好,阳光能冲淡大部分的阴暗。藏在雨夜的杀意,来回的试探和对峙,以及后怕和委屈。李昭漪从前遇到难过的事,有人告诉他睡一觉就好了。事实证明,这确实有点用。

至少现在,他起码能维持表面的镇定。

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只剩下他和云殷两个人,昨日的事就又仿佛无形地横亘在中间。

过了片刻,他轻声开了口:“为什么要给我请老师?”

他还是决定面对。

云殷问他:“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李昭漪:“……”

那种被当作什么东西逗弄的熟悉感觉又来了。

他说:“真话。”

“真话就是。”云殷道,“若真放任陛下成为皇位上的摆设,那么半年之后,参臣的折子就能淹没文政殿。虽然这并不能造成影响,但会浪费臣很多的时间来处理。”

李昭漪其实没抱什么云殷会说真话的希望。

经过昨夜,他意识到云殷或许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没什么机会对对方产生威胁,所以才获得了长达半个月的纵容。

但是云殷说了。

不仅说了,还说得坦坦荡荡。

要是蔺平还没走,一句“放肆,大逆不道”已经出了口。

李昭漪喉咙发干。

他没有问假话是什么,那没有意义。

但他想,请老师也有别的含义。他问的那句话,其实本意是问:

为什么不杀他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说得明白一点,但云殷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陛下。”云殷道,“您要知道,臣对您,从来就没有任何敌意。”

-

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昭漪低声开了口:“你不想让我做多余的事。”

云殷停顿了两秒:“陛下,有些时候臣也会突然感觉到陛下很聪明,这是臣的错觉么?”

李昭漪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抿紧了唇。

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也能想明白。

云殷之所以突然对他发难,就是因为他去找了宛荣。他之于云殷,就是一个摆设,有了皇帝,才能有摄政王。但如果这个摆设想要做些别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很值得人警惕。

从这个角度来说,云殷的做法无可厚非。

从云殷刚刚对他坦诚开始,李昭漪其实就没有生气的感觉了。

他不生气的方式也很简单,他说:

“以后不会了。”

他很少许诺,一旦承诺,就会兑现。

云殷不知道,但他自己会记着。

这场对话到了这里,其实就已经差不多了。李昭漪等着云殷说结束,对方却一直没说话。

不说话但是看着他,李昭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小声说:“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云殷突然道:“陛下,臣有一个问题。”

他看着李昭漪,若有所思,“您对每个人,脾气都这么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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