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淅川对付女士的到来和离开都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在旁人看,两人也好似仅限于认识的程度,如果不是韩佳知道他们的关系,估计也很难看出来。
母子两都是比较理性、冷静的人,这就导致了外人会很难摸清楚他们的习惯与喜好,哪怕是合作了多年的团队,在相处中仍然会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这一点随着开机时间的靠近,韩佳越能感受分明。
严格来说文淅川并不是一个严厉且不好相处的导演,他在工作中喜欢集思广益,这很大程度会让剧组的工作人员变得善于沟通,但越到后期韩佳越能感觉到剧组中那股无形的压力,有时候现场里文淅川一个思考的间隙,剧组的所有人都会紧张起来,努力调动自己的思路以跟上文淅川的想法。
这时候他们就会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与文淅川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想法,更是身份上的不同,虽然这就是典型的高效率精英团队的工作思维,但站在韩佳的角度看,文淅川也被肉眼可见地孤立了出来,他让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游离在了整个剧组开外,以一种近乎上帝视角的角度去安排所有工作。
文淅川是天生适合做导演的料子。
距离开机还有一周的时候文淅川基本一天只睡四小时,这可怖的工作时间让他看上去清减不少。
这天文淅川的手刚拆石膏,回房后韩佳把他拉到浴室。这里没有浴缸,韩佳让文淅川靠在洗手台前,脱掉两人的衣服,走在淋浴底下冲水。
她一点点洗掉文淅川手上残留的石膏,文淅川的手指修长有力,大得能完全包住韩佳的两只手。韩佳用手心裹着沐浴露,安静地与他十指相扣,看着滑腻的泡沫从指缝中挤出,来回几次看着十分解压,之后又把两人清理干净,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旖旎的撩拨。
文淅川看上去很疲惫,他乖顺地站着,任由韩佳摆布,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有时候韩佳忍不住笑,似乎是觉得他看上去像只大猫,文淅川知道她在笑什么,低头轻轻亲她的头发,垂下来的目光平静而淡然。
等两人擦干身体,文淅川像往常一样想起身到电脑前工作,韩佳扯了他一把,没让他走。
“怎么?”
文淅川重新坐了下来,微微仰头看着跪坐在床上比他高一截的韩佳。
这个角度看他,短发湿润,鼻梁高挺,唯一不完美的就是眼皮底下透着青,看着怪可怜。
“坐着。”
韩佳拿起吹风,开了小档,给他吹头发,语气带着淡淡的命令。
“今晚休息,别工作了。”
文淅川没回应,只是他闭上了眼,枕在韩佳的手心里,没有再动。
见状韩佳都忍不住笑了,抓了他的头发一把:“你今天怎么那么乖?”
文淅川好似真的完全放松了下来,韩佳的话和她的笑不知道是卸下了他哪根骨头,他甚至都放弃了抵抗,懒洋洋地反问:“我听话点不好吗?”
“太听话了也不好。”韩佳边吹头发边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文淅川没接话,只是睁开了眼,看了看她。
“我很少跟人说起我的父母,因为他们走很多年了。我和你家里的情况有些不一样,我的父母恩爱,对我也很好,他们比起你的父母应该腻歪多了,每天都黏在一起,还喜欢到处去旅行,而我从小被放养得性子也野了,人长得又漂亮,从小到大不是忙着被追求,就是忙着跟校草谈恋爱,所以一年到头其实和他们真正能相处的时间也没多少。”
吹风机的声音很弱,韩佳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聊到谈恋爱的部分还带着笑意,看上去一点都不伤感。
“他们是在旅行的途中出车祸去世的,我那会儿二十二,已经拍三年戏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他们就被安排火葬。因为这事儿我差点没法拍之后要开机的片子,但我姥姥对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她说了什么?”
韩佳拨弄着文淅川的头发,他的发质不像大部分男人的摸起来很硬,而是细而柔软的,手感很好。
“她说,人这一辈子,都在旅行的路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途,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无法一直同行。就像过去他们去哪里也不会因为父母的身份而捎带上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喜好和生活,这些不会因为血缘而捆绑,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韩佳关了吹风机,“她让我把他们的离去,想象成一次没有归期的长途旅行,孩子和父母,总要分开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路。后来我做到了,只会偶尔想起他们,我也渐渐不再感到悲伤,因为不管他们是否活着,我都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我,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他们在远方,只会为我感到骄傲。”
韩佳不清楚她和文淅川在某种感情上是否有可以相互理解之处,或许和很多正常的家庭不同,他们都缺少了最亲近的人的爱与陪同,可有些事情就是无法强求,生活就是不断地前进和接受。
韩佳放下了吹风机,文淅川坐直了些,他一只手撑着半边身子,侧过来和韩佳对视。他们刚一起洗过澡,身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一样的气味,通过感官纠缠在一起,让彼此感觉到一种非同寻常的亲近。
“Jacey。”文淅川低声轻唤她的名字,瞳色因逆着光的缘故显得格外黝黑,深不见底,“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
韩佳很放松,和文淅川习惯了处处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不同,在这点上韩佳大方地袒露着自己:“我是在告诉你。我很遗憾你没有得到一份完整的属于父母的爱,我也不知道由我来对你说这些话会不会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说,既然你不愿意做那个会哭的孩子,就不要再放任自己被困在这段关系里。你可以因为自己不喜欢,而抵触去和别人建立亲密联系,但如果是因为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胆怯,你不适应,你不知道所谓的亲密联系代表什么,那么我会试着改变你。”
韩佳的眼睛太亮了,静而有神,作为导演,文淅川的目光像是镜头一样被她深深吸引,完全无法挪开半分。
过了一会儿,文淅川才低声问:“为什么?”
韩佳攥着他的目光,微微勾起唇,很坏的样子:“因为我想得到你。”她勾住他的脖子,穿着贴身而丝滑的睡衣,像被激起了占有欲的猫科动物,眼里都是狩猎神情,“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我会后悔的事,也不会下不了决心,是你先撩拨我的,你自己送上了门,所以这次我也不会管你愿不愿意。”
文淅川的电脑发出了接收新邮件的提示音,可他没有动。
“Jacey,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做这种尝试。”文淅川没有把话说得委婉,他的目光仍然紧紧被抓住,并且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我以为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两年前的那场宴会,韩佳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那时的他为了人情匆匆来捧个场,却也不自主地因她在角落驻足。有的人生来就是这样,美丽而自知,并且能让所有人清楚,这里没有谁能值得她为自己停留。她就像永不垂暮的春天,其他人都只需要追逐她的脚步。
文淅川也同样。在这两年里他安静地关注着她,他不是没听说过圈里关于她的传闻,好的坏的都有,这些东西和她的作品一起,好似慢慢构成了他对她的一片片想象,直到相见,她如他所愿主动靠近,他才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型。
他以为韩佳会比自己更渴望一段自如,而不被束缚的关系,他也见识过她是怎么对待曾经的情人,比起爱欲望的对象,她应该是那种更爱欲望本身的人。
韩佳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因为我看起来像个玩家。”她撑起双肩,蝴蝶骨削出勾人的弧度,嘴唇凑近到呼吸相闻,“可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和你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你觉得谈恋爱对你而言没有益处,说实话我也经常这么想,但我不会去畏惧或逃避它,一段亲密关系对我来说,和其他感情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人罢了。我不介意去尝试,或许有一天,这段感情能成为我生命中最独特而长久的经历,又或许过了几个月我会再次厌倦,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怕浪费时间,我也不介意受挫,人要是一直在舒适区里,想着不被改变,那这辈子得多无趣。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
“文淅川,你看着比谁都游刃有余,其实比谁都要求稳,你啊......”韩佳眯起眼,嘴唇在短暂的触碰中若即若离,“根本不是一个玩家,只是擅长虚张声势罢了。”
她游戏人间,最优的理想似乎就是能找到这么一个人与自己达成同谋,为此她尝试过很多不同的感情,也伤过许多人的心。
而文淅川,看起来是个情场老手,实则在感情中毫不合群。他若即若离,表面上做足了尊重,实则不对任何人付出真感情。
他们是不同的自私自利。
谁能赢,就必须看谁更坏,谁更能豁出去。
这是一场坏人和坏人之间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