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月还有些时间,韩佳回国后正事儿没干,首先做的就是和朋友们聚一聚,聊聊国内影视市场的行情。
韩佳性格豁达,虽然嘴上有点不饶人,但挺多人吃她这一套,她对资源很大方,送到她手里的本子遇到朋友合适的还会跟导演做推荐,现在国内几个咖位上来了的戏骨有几个受过她提携,算是大器晚成,都很感谢她。这行比资历重要的就是机缘,没有这些东西再强的能力也没地方发挥。
圈子里也有不少制片人闻讯赶来,想要趁机打听韩佳往后几年的档期,这么一来参加她聚会的人还真不少,接连开了几天趴,差点把韩佳都给喝倒了。
“到底是岁数大了。”韩佳坐在沙发里侧,看着前面觥筹交错,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腰,感慨道。
“屁,你那是缺乏运动了。”沈从惟翻了个白眼,他虽然是制片,但长得好,沈家二公子,背靠的是明启传媒,“不是说拍《围城》的时候很辛苦?珊姐骗人的吧?”
“没骗人,是真累,那是战·争片,你看我都没怎么用替身。”拍《围城》最累的就是外景戏,拍了半年她这肤色黑了十度有余,回来后疯狂做美白项目才抢救回来七八成。韩佳捏捏自己的肌肉,“看这里,都是实打实的证明。”
沈从惟不想和她瞎扯淡,从刚才开始她就没给自己个准话:“你别糊弄我,我就问你,来年我的电影你到底拍不拍?”
韩佳和沈从惟关系不错,同龄人里算是玩得来的一批,他们两人纵横风月场的时候还被圈内人传过桃色绯闻,可他们都不是喜欢吃窝边草的人,因此压根没擦出什么火花。
沈从惟接了家里的班,干得是不错,做出来的商业片总能比评估高,对赌的项目没输过,这也是他家老头重用他的原因之一。只是韩佳现在走到这儿,已经不怎么想拍国内这些给人抬咖的商业电影,嫌剧本太浮躁,拍得没劲,她要是去了虽说是一番,但二三番肯定都是些流量演员,和他们对戏相当于要韩佳降低标准,这太难为她。
“现在国内能有几个能沉得下心拍戏的小年轻,”韩佳点了根薄荷烟,摇摇头,“你还是放过我吧。”
“怎么没有?你没年轻过?”沈从惟还在劝,“你出道就是影后?”
韩佳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流量事儿多,宣发合同条款一大堆,戏里就算了,戏外还要配合演戏,我说话比较直,采访做不来惺惺作态那一套,说错话了得罪背后的金主爸爸,我兜不了底。”
沈从惟才不信,现在她重心都几乎不在国内发展了,还有什么人能难为她:“你就是看不上,扯这一大堆。”
韩佳觉得沈从惟也是有意思,什么都明白,却还想套路她,干脆也不谈了,再谈下去准得吵架。
沈从惟也是发愁,请不来韩佳,他就得去挨个打探其他影帝影后的意愿,他接了家里的任务,不管如何要把人捧起来。
不过韩佳虽然拒绝了自己,沈从惟也不会太和她置气,做朋友就得这样,在商言商,谈不拢就算了,犯不着伤和气。
为了表现自己大度,沈从惟也不吝啬自己的消息,转头跟韩佳聊起另外一件事:“我听说珊姐在接触Liminal,你想和文淅川合作?”
Liminal是文淅川的电影制作公司,译为“阈限”,意思是“在事物的边缘或事物与事物之间”,一种无法被准备表达的意识形态。
韩佳最近在看文淅川的资料,发现这个人有点意思,他在大学修的是导演与文学,据说选修也是纯艺鉴赏相关,作品以逻辑性与浪漫气质出名。
文淅川本人在镜头前很符合外人对他的评价——优雅、神秘,既有英伦风格的得体,也带着让人想要为之探索的禁欲。但韩佳这几个月把他的作品一路看下来,又认为此人不缺乏野心,是个敢于冒险的人,具体表现在不管是拍独立电影也好,商业短片也罢,韩佳发现他好似一直在探索某种平衡,介于文艺片与商业片,也是介于专心讲好故事与打进好莱坞市场之间的微妙平衡。
文艺片长而枯冗,更在意价值的表达,而商业片节奏快且吸引人眼球,比起作品更像是一种工业化产物,这些特质在如今成熟的欧美电影市场中已然形成特定规律,分割明显,可文淅川的作品好似两者都有。从他的剧本与镜头不难看出来他是一个具有深厚美术与文化涵养的创作者,他大面积使用隐喻镜头,利用艺术作品侧写故事走向,音乐的设计、对剧情的推进使用完全符合学院派对电影“美”的追求,但不同于文艺电影的拍摄手法,文淅川讲故事的风格很利落,越往后的作品就越明显在减少大段枯燥的独白,把信息藏在谈话里,让观众更容易吸收与接纳故事里的信息又不觉得索然寡味。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文淅川出道五年后成功取得好莱坞的赏识,当年某著名影视公司投资他翻拍的小说改编电影《战名》风格独树一帜,以一种既文艺又扎实的拍摄手法开创了这个商业IP成功且无法复制的开头,最终获得2700万本土电影票房,从此在海外影圈声名大振。
《战名》就是韩佳看的第一部由文淅川执导的电影。文淅川不仅是《战名》的导演,更是制片加编剧,他凭此获得了独立精神奖的最佳导演,并且首次被奥奖提名最佳剧本,达成了他事业的一次里程碑,从此有了让人不可忽视的商业价值,是华裔导演中达此成就第一人。
如今韩佳是丝毫不想遮掩自己对他的兴趣,听了沈从惟的话,也没避嫌,点头大方承认:“是。”
连沈从惟都知道文淅川有东西可以“合作”,看来珊姐前几个月打听到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韩佳睨了沈从惟一眼,问:“你知道什么?”
沈从惟懂得退而求其次,他拿不到韩佳的一番合作,就打了别的主意,竖起食指:“一个友情出演位,不过分吧?”
韩佳吐出烟:“成交。”
沈从惟低头凑过去,两人肩并肩,近到呼吸相闻:“他正在打听罗文老师。”
“罗文?”韩佳有些意外,同时也听懂了沈从惟的暗示,“他想拍东亚背景?”
罗文是国内著名的作家兼编剧,拿过茅盾文学和百花文学等大奖,也评为过年度畅销书作家与年度杰出作家,除了他自己作品改编的电影,这几年好几部国内做的不错的独立电影,编剧列表里都有他的名字,文风尖锐,擅长写黑色幽默。
沈从惟摇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和东亚成长背景会有关联,得看这几年评审的意向。”
韩佳心想也是,但既然会请到罗文老师,故事肯定也离不开一些荒诞讽刺向的东西,毕竟人家擅长的就是这个,韩佳不认为一个导演会突然把一个风格如此独特的创作者招进团队,剧本上肯定有罗文能发挥的地方。
沈从惟透露的这个消息挺有用,韩佳也不客气,拍拍他肩膀说了声“谢了”,碰巧这时候丁晓珊在外头喊她,韩佳应了一声,对沈从惟说:“角色的事你跟珊姐对合同,客串五分钟以内不是问题。”说完不等沈从惟答应就走了。
沈从惟喷了嘴里的烟,笑骂:“草,你可真贼!”
他那么内部的消息,就他妈换来五分钟!她可真金贵!
***
山城某茶庄会所。
罗文到雅间的时候男人已经在了,闻起来喝的是毛尖,他没有让人沏,自己动手,动作娴熟。
罗文叹了口气,熟稔地在男人对面坐下。他原本是来这度假采风的,没曾想这样也能被找到,开口还带着些无奈:“文导,我是真的没时间,该说的在北城我已经跟你说了。”
文淅川抬眼的时候眸色如某种琥珀,沉而亮,像含了一汪黑水,深不见底。他被罗文这样直白地拒绝也不见恼,对他说:“罗老师不急,还有人没到。”
“这次你要请谁当说客?”罗文不客气地把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是贫民出身,没那么多优雅的喜好,茶也是出了点成绩后才喜欢上的,喝了就停不下来。
只一口罗文就知道文淅川泡茶功夫不错,选的还是都匀毛尖,他家乡的茶,罗文不得不承认文淅川这人是真的有耐心,也有诚意,只是:“你既然都找来了,就知道我身上背了挺多合同,档期真的已经满了,当初拒绝你不是敷衍,而是就算我想,也的确有心无力。”
创作这个东西就像是挤奶,尤其是剧本创作,需要花很多精力,还要和其他人一起推敲打磨,讲究的是一个团队合作,过程中推翻重来都是常有的事。罗文现在手上已经接了几个本子,里面有投资方的,也有一些独立电影人苦苦寻求的合作,罗文这人最难得的地方就在于他是穷出身,知道达成梦想不易,因此哪怕现在身价水涨船高也愿意低价给一些人改改本子,一年的时间就这么多,他是真的挤不出来多余的。
文淅川当然知道罗文不是说假话,他给罗文添了一杯,说:“罗老师百忙之中也愿意做一些不赚钱的本子,这份心和情义,不管是作为同行亦或晚辈都很敬佩。但正如我之前说的,我并非是要罗老师从头开始创作,剧本如今已完成八分,我请罗老师,为的是润色与填补剩余两分,如果没有您,这个本子就不算真正完成,它非您不可。”
“我也说过,没看过本子,我没办法决定。”罗文摇头,没有被他轻易说服,“有时候文笔相性的东西是没法改变的,我知道你看得起我,但我总得知道自己的笔配不配得上这个故事,万一相性极差,硬碰出来的也不见得是好东西。”
罗文是圈内人,知道文淅川现在捏在手里的这个本子是他打磨已久,准备冲奥奖的,涉及保密协议,哪怕是初稿也不会给外人看,他是故意这么说,当初也是因为这个两人无法达成共识。
但这次文淅川似乎早有准备,闻言他点点头,居然顺着罗文的话接了下去:“我知晓您的担忧,因此今天我请了和我一起撰写剧本的人前来和您相谈,她也是这个故事的原作者。”
“哦?”罗文闻言来了点兴趣,他们都知道文淅川虽然是著名的剧作型导演,但团队里仍然有一位神秘的御用编剧协助他完成故事,此人从未公开露面,署名只有一个“Shannon”,不管在哪个圈都查无此人。
似乎是掐准了点,刚说完没多久,包间的门被服务员轻轻敲响,出乎罗文意料,文淅川站了起来,亲自开门迎人。
服务员安静退到一边,渐渐露出身后人面容。那是一个看上去已近花甲的中年女人,穿着青衣绣袄,戴着椭圆无框眼镜,笑容恬淡,身上有很浓文人气。
然而只是看到那人一眼,罗文哑然错愕,惊得立刻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