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江都城更寒冷了。
因着徐之琰下.毒一事,宣平侯夫妇有意讨好,借着天寒为由,素日里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免了,嘱托儿媳好生调养。
沐云桑畏寒,无事自也不出门,只懒懒的靠在火炉旁烤火,神情秧秧,一双清亮的杏眸总蒙着层薄雾,捧着下巴一言不发的发呆,远远瞧着,活似被人欺负惨了。
阿宝心思没那么细腻,还以为是巯岳阁那个挨千刀的让主子伤心了,眼下事情又不了了之,她这个急躁性子实在忍不住,险些耍小手段要报复回去,幸而阿贝及时察觉,给人拦了下来。
阿贝恨铁不成钢:“夫人按兵不动是另有安排,你千万别坏事。”
阿宝见不得主子受气,因为她更气,“我这不是着急嘛!”
“你瞧瞧侯爷和侯夫人这两日,恨不得把夫人捧到手心里小心伺候,巯岳阁那位又没有醒,咱们听夫人的安排,别乱来就是了。”
这点阿宝没话说,她嘟囔两句,又愤愤说起另一事:“我都去玉鼎记跑了好几趟,都说没有玉师傅这号人物,奇了怪了!先前那尊八仙过海莫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阿宝?”这时屋子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轻唤。
两个丫头忙掀帘进去,笑盈盈问候一句:“夫人。”
云桑懒懒的摆了手,说:“管他什么师傅,都别找了,我不想要那什么玉雕了。”
阿贝惊讶问:“您前两日还喜欢得紧呐?等奴婢再去玉鼎记好好打听打听,许是小厮记错了也未可说。”
“说了不用了就是不用了。”云桑的语气忽然变得不太好。
她的心情实在不美妙。
那个人都说出‘我祁昱是俗人,只贪图权势地位、金银珠宝,只怕玷污沐姑娘清欲,还请姑娘自重,’这种鬼话,更有甚者,还说‘尚书府门户虽高,却不是祁某心中所求,要扶摇直上,只怕要寻公爵人家。’
还送什么生辰礼物?
叫他自寻去吧!
沐云桑知道自己不该生气,知道他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可女子,都是感性的,她初次表明心意就被这样拒绝,一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一时半刻,真的不能又笑脸迎上去贴冷脸。
见状,阿贝无措的闭了嘴。她们夫人鲜少生气,可若是真生气了,倒是真的不好哄。
阿宝赶忙把热乎的糖炒栗子递过去:“您快尝尝,这是大少爷才将送来的。”
可是云桑把东西推开,“大哥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了?日日送糖炒栗子,一点新意都没有,难怪追不回大嫂,待会你叫人去知会他一声,我不爱吃这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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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朝的沐远洲冷不丁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拿肩膀撞一下身旁人,“皇上莫不是怕这鬼天气冻不死人?这时节还兴什么朝拜仪式。”
他说着便揭开宽大朝服的一角,嫌弃道:“这料子薄薄的,老子往里添了一层厚呢绒还受了寒,等朝拜仪式去神坛站一整日,这不是活活遭罪吗?”
祁昱不动声色的抬眼扫他,面无表情,不过瞬息又移开视线,冷冰冰的道:“祸从口出。”
“他们参老子的折子还少?”沐远洲满不在乎,幽幽感慨:“有道是高处不胜寒,放眼满朝堂,有几个二十五未至就官居三品的?”
沐远洲说完这话,别有深意的用胳膊肘碰祁昱,谁料被一侧身灵活避开。
诚然,满朝文武,莫说二十五,便是三十才官居三品的大臣也只前朝出了一个。
如今沐远洲和祁昱当是最年轻的三品大员。民间都戏称江都双杰,一骄傲恣意,一稳重内敛,合办差事从无差池,只可惜,已有妻室。
大晋朝官吏晋升考核严厉,年龄、家世、政绩、方方面面,皆要纳入考核,却耐不住二人卓越的天赋和理政才能,规矩是人定的,有顶顶拔尖的,自也有眼红的。
沐远洲再三被无视,觉得无趣,身边这个大活人比冰坨子还冷漠寡言,他忍不住质疑:“小桑那个丫头怎么受得住你这种人?”
闻言,祁昱步子顿了一顿,暗自抚了抚腰间的血玉,上面精致细腻的纹路叫他失了神,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两人出了宫门,作势分别往自己马车行去,只见一灰衣小厮跑上前来,祁昱瞧这衣着,觉得眼熟,不过人家不是找他的。
小厮对沐远洲说:“姑娘叫小的来与您说,她不爱吃糖炒栗子,想叫您日后别送过来了。”
沐远洲眼神有些飘忽,迟疑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家妹妹托人带来的话,然而,他何时有此等闲心思给小桑那丫头送糖炒栗子?
要吃自己不会去买?
是尚书府缺她银两还是候府苛待她了?
沐远洲看向祁昱,刚想责问几句,看见男人面上不自然的神色,恍然大悟:“你送的?”
祁昱不语,寒风刮过来,他竟悄然红了耳根。
“嘿哟,真看不出来啊?”沐远洲聪明,见状便什么也不怀疑了,只拿拳捶了捶妹夫的胸膛,“这是何意?跟我妹妹玩躲猫猫呢?”
当真瞧不出,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还有这种情.趣,那床笫之事岂不是……沐远洲想起他这一拳下来是硬.邦邦的,衣裳之下,想必是结实的胸肌,笑意顿时有些不怀好意。
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的,那丫头看着温和贤淑,原来也爱这种隐晦的私密玩乐,沐远洲也喜好,只是想起前妻沈言卿那张过分端庄的脸,一时又觉得烦琐枯燥,却又想念不止。
……
祁昱轻咳两声,没理会他,转而看向一脸糊涂的小厮,话里暗含威严:“差事办完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厮忙不迭点头:“小的明白。”
直到一行人分开,祁昱坐上了回候府的马车,才后知后觉的拧眉,怎么忽然不爱吃了,从前她分明最爱糖炒栗子。
阿东掀开车帘,探进来半个脑袋,犹豫着说:“爷,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祁昱眉头蹙得更紧。
阿东说:“我瞧见昨晚送药来的那小厮进了四姑娘的院子,找人一问,本来就是四姑娘院里的人。”
徐霜铃送来的?
祁昱冷着脸问:“是真?”
阿东半句假话都不敢说,“是真的,就是四姑娘院里的人,用的是夫人的名头,这里头弯弯绕绕,我打听一圈下来,才听说是侯爷要四姑娘送来,不知怎的,四姑娘竟用了夫人的名头,您说这里头什么猫腻?”
还能有什么猫腻?徐霜铃那个女人哪来的胆子来他面前晃悠?
祁昱脸一黑,一股子难言的燥郁涌上心头,原来不是她送的。原来这一日的平静是真的。
也是,他说了那种话,不是就要她死心,不就是恶劣的想试探她是不是心血来潮。
他理智尚在,涉世已深,知如今世故,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云桑的名声与未来。
她清清白白的,有更好的人与之相配,而不是要委身他这样满是污点的男人。
饶是如此,听到这样的“真相”还是会不可遏制的懊丧。
眼见主子的脸色越发难看,阿东瑟缩了下,硬着头皮说:“还,还有一事……”
“说!”
“夫人身边那个叫阿宝的去了好几次玉鼎记,总说要找一个玉师傅?玉鼎记哪有这号人物啊,奇奇怪怪的。”
祁昱只问:“找师傅做什么?”
“好像是夫人想雕个东西。”阿东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一下脑袋,急说:“会不会是找您?因为那尊八仙过海!”
祁昱一阵头疼,一方面是气闷她昨日才说了喜欢这样缠绵的情话,才气哭,隔日就能跟个没事人似的琢磨玉雕,一方面又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失望失落。
两两相较,终究是后者占先。
“你叫个人去锦院问问,就说是玉鼎记的师傅,问她要雕什么,可有图纸,选用什么料,最迟几时要用。”
阿东应下,一回到府便去了。
而祁昱在书房等,桌上早已积压了两沓公务,因昨日那个怀抱,那句话,分了心,如今要沉下心思,拿起案牍,思绪仍不可控制的飘远了。
身不由心,心不由身,大抵如此。
阿东很快回来,垂着个脑袋一五一十的交代:“夫人说不要了。”
祁昱眉心一跳,手中案牍被攥成一团,“为何不要?”
可阿东不敢说请去的小厮连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阿宝一句话给赶了出来。
窗外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冬日黑天早。
祁昱从暗柜里翻找出一张人兽面具,仔细拂去上年的灰尘,随后去换了身粗布衣裳,便出了门。
迈着大步子直奔锦院去。
既然叫人去寻,定是想要的。现在又说不要,或是寻不到玉师傅,等得心烦了。
除了那句喜欢,祁昱见不得云桑的任何求而不得,哪怕只是一件玉雕。
等他来到锦院敲门时,天差不多黑了,半响后才有一个小厮来开门,听闻来意,客客气气的将人引进去,一面问:
“阿宝姑娘,这里有个叫玉师傅的,想要见夫人一面。”
屋子里,云桑听到这话,夹菜的动作一顿,索性啪的放下了筷子,心里思忖:找了好几遍,不是说没有这号人物?
阿宝正想去回绝了那人,只听得云桑说:“把人请进来,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神出鬼没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