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声音,像是来自深空,来自宇宙深处,仿佛灵魂在歌唱。
[塔利嘉斯……你的人民抛弃了塔利嘉斯……也抛弃了您……他们不再信仰他们的守护神……]
火席卷了山脉、树林、房屋,印有联邦图纹的飞行器坠落在一颗巨树之下,那是一片熊熊大火。
[救救他……]
好温暖,好熟悉的声音。
像是母亲。
母亲?!
[我答应你,以后,他会成为你的妻子……]
滴——滴——
军区医院第九层。
微风吹拂起洁白的窗帘,阳光透过窗户铺洒进一层薄薄的金光,少量的灰尘在光线中回旋。
制氧机的声音一点点在耳边放大。
沈遇灯猛地从高级病床上坐起来,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热汗包裹,到处都觉得疼,尤其是腺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腺体的不适让他意识到发热期是真真切切地来过。
那个梦……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
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觉得自己真的被一条尾巴侵犯了。
“小灯?”
“沈遇灯!”
沈遇灯猛地回过神,眼神逐渐聚焦在男人苍老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哑,“舅舅?”
他一把扯下呼吸器,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病房,床前站着舅舅的警卫员和几个医生护士。
“我,这是在医院?”
高齐松了口气,从警卫员手中接过一杯热水。
“你晕过去太久,先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会儿。”
沈遇灯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的干涩让他很不舒服,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思维这才慢慢变得清明起来。
高齐穿着军装,胸前是一大堆勋章。
看着那些勋章,不好的回忆一涌而上。沈遇灯皱着眉头,手里的玻璃杯险些被他给捏碎了。
“昨天在象牙滩发生了恐怖袭击。”
高齐沉闷地嗯了一声,抬手拍了下他的肩,“小灯,抱歉。是舅舅没有照顾好你,昨天那种情况,我应该派人跟着你。”
“……和这没关系。”沈遇灯很不自在地扭开他的手。
高齐经历过两次星际大战,他今年八十九岁,在军部里是最有资历的人之一。
八十九岁从平均寿命来看并不算是老头子,身体机能尚处在巅峰时期。高齐身材魁梧,军装紧紧包裹着他那庞大的肌肉。
高齐是个很注重外在形象的Alpha,从头到脚甚至是头发丝都一丝不苟,这其中自然也有身份使然,身为星际军校的校长,高齐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着绝佳的精神气。
沈遇灯很少在这个男人身上见到老态,今天是头一回。
他注意到舅舅的头发有些乱,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白发,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
大概,舅舅是带着人找了他一晚上。
他心头升起一股愧疚感来。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沈遇灯低着头看向一侧。
听到这句话,高齐的眼角湿润了些。
“别这么说,是舅舅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职责。舅舅不敢想,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过世的母亲。”
病房里有外人在,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些过往。
医生替他做了全身检查,得到没有大碍的消息后,高齐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这时候,警卫员在高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沈遇灯断断续续听到‘军事法庭’几个字。
“舅舅,谈铭山他,怎么样了?”
高齐脸色微沉,“小灯,你别多想,有些事情交给舅舅去处理,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两人的关系称不上亲密,甚至有些疏远。自从沈遇灯考上军医大,他便一直在外面住,几乎没有回过家。
针对舅舅擅自修改自己大学志愿的事情,沈遇灯虽说没有在表面上做出反抗,但他在行动上表达了不满,而且是非常不满。
他在外面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的身份,以至于同学们都觉得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普通平民。
谈铭山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人。
“舅舅,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但我自己受的委屈,我自己会找回来的,用不着您出面。”
高齐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儿的性子,沈遇灯只不过是长了一副人畜无害单纯的皮囊,性别上也是一个没有威胁力的Omega,但实际上却是个有仇必报的狠角色。
对于沈遇灯,高齐总是有诸多愧疚。
“公司不同意联邦干涉袭击事件,具体问题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初步看来,是鲸吞会为了报复谈铭山所策划的恐怖袭击,目的就是将他赶出军部。”
沈遇灯几乎是脱口而出,“舅舅,这件事不是鲸吞会干的。”
当说出这句话后,他瞬间后悔了。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自己却在这里替帮派的人说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好在高齐并没有追问。
“谁是幕后策划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谈铭山涉嫌严重渎职,议会和军部已经决定向他提起问责。军事法庭将会在下个月开庭,开除军籍是一定的,至于会不会坐牢,还要视情况来定。”
沈遇灯抓紧了被子,“所以,谁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你们就不管了吗?昨天可是死人了!”
他感到极为愤怒。
既为谈铭山,也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象牙滩是公司资产。”高齐严肃地提醒他道:“如今是什么局面你应该很清楚,联邦没有权限过多干涉公司地盘上的事情,我们只能做好职责范围内的事。”
“死人了!所以你们只在乎谈哥有没有渎职吗!”沈遇灯冲着他怒吼起来。
他难以压抑自己愤怒,同时后颈的腺体莫名地抽痛。
“联邦有联邦的规矩!”高齐低声呵斥他,“小灯,别闹了,懂事一点,好吗?”
沈遇灯嗤笑一声,偏过头,再度对着高齐露出一如往常的轻蔑态度。无论是联邦,还是公司,他通通都看不起。
“规矩?我请问呢,联邦的规矩是什么?低效繁琐死板漏洞百出?还是说,你们只是单纯的无能?”
这是军区医院,在军区医院发表这么偏激的言论,在场的医生护士全都目瞪口呆。
当然,他们也没胆子把这些说出去。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高齐十分无奈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没能再说出一句责备的话。沈遇灯的母亲是因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战死的,这是自己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对沈遇灯的感情除了自责就是心疼。
“谈铭山在十三层,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可以上去见他。”
沈遇灯迅速从床上爬起来。
“但是,小灯,我想提醒你一句。”高齐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惆怅,“你对谈铭山的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也许,这次的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遇灯没有理会他,转身就朝着病房外走。
“内原朋美也在楼上。”
沈遇灯的背影微微一愣,拳头握紧了。
后颈的刺痛感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他压着火气,离开时朝着主治医生抱怨,“你们到底给我用了什么抑制剂?疼得要死。”
医生愣了一下,“抑制剂?”
“是β型的吧?我资料上难道没写我对β型过敏,麻烦你们下次仔细一点,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小的错都能犯。”
他没再追究,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赶紧前往十三楼。
那些话落在高齐的耳朵里,主治医生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拿出自己的用药清单。
“高校长,我们确定没有给沈少用过抑制剂,而且进行全身检查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在他体内发生抑制剂残留。”
高齐沉吟片刻,“你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处在发热期?”
警卫员摇摇头,继而又不确定地说道:“看沈少当时的状态,更像是刚刚结束发热期。”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沈遇灯的发热期并不在这几天。
提前了?
可为什么会结束地这么快?
“能够强制结束发热期的只有抑制剂以及Alpha标记,但我们可以保证,沈少体内没有任何抑制剂和Alpha信息素的残留。”主治医生打着哆嗦道。
沈遇灯金枝玉叶,没人敢拿这些事开玩笑。他们生怕这位战争时代的阎王为此发怒,到时候只怕是会工作不保。
警卫员道:“校长,沈少所在的位置是个密闭空间,除了沈少之外没有任何人。我听说寒冷环境下可能会出现幻觉,也许是幻觉造成欺骗性发热期。”
“还有一种可能。”主治医生赶紧补充道:“沈少的腺体被捣碎过,出现生理紊乱是一种正常现象,发热期提前以及突然中止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在听到腺体被捣碎时,高齐的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
那年,沈遇灯刚满十六岁。
父母同时死在战争当中,他冲动地想要立即参军。然而发热期的突然来袭让他当众出丑,回来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等高齐发现他时,他的后颈已经成了一片烂肉,整个人倒在血泊当中不省人事。
他无法得知这些年来沈遇灯心路历程,但他知道,这一切必定不好受。
“行了,赶紧去十三楼盯着,小灯的性子,我不确定他会干出什么来。”
高齐并没有想错。
电梯停在十三楼,这里是军部临时关押待审人员的地方。
沈遇灯换了一身衣服走出电梯,门口的警卫员一时没认出他,伸手想要拦住。
然而沈遇灯只是浅浅睨了他一眼。
另一个警卫员赶紧把同事拉过来,“喂,不要命了,这可是校长的命根子。”
“Omega?”那人诧异道:“你说他是Alpha我的都信,哪有Omega这么凶的?”
沈遇灯的步伐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的。
站在1301号房门口,他只觉心脏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而当内原朋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的时候,一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热血直冲脑门。
他抬脚猛地一踹,高级病房门的锁直接颤颤巍巍地挂在门上。病房里的人齐齐朝他看了过来,身着ST安保服的人员下意识按住腰侧的枪。
内原朋美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放手。
“哟,这不是沈少吗?别来无恙?”
躺在病床上的谈铭山微微蹙眉,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沈遇灯脸色铁青,他的视线中几乎没有谈铭山的影子。
“小灯,有话好说,你……”
话音未落,只见沈遇灯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手|枪,仅一秒的时间,他的枪口直直抵住了内原朋美的眉心,伴随着解开保险栓的声音,他同时扣下扳机。
半点没有犹豫。
“砰——”
内原朋美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后墙壁上的弹孔,她身上配备的防御设施自动拧断了沈遇灯的手腕,子弹擦着内原朋美飞过。
一切都发生地太过突然。
“卧槽!”内原朋美脸色惨白,“你他妈来真的?!”
这时候,房间里的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安保队冲上来就要将他扑倒。
可此时,高齐的警卫员也冲了进来,双方剑拔弩张。
“沈遇灯!你疯了!”谈铭山急得想从病床上下来,但他不知何时被打断的腿使得他丝毫没有行动力。
“她差点害死我!”沈遇灯咬牙切齿道,只听咔得一声,他迅速将自己的手腕归位,眼睛都没眨一下。
谈铭山怒斥道:“朋美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你们之间有误会,就不能坐下来冷静……”
“我冷静你个头,你给我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沈遇灯低吼道。
谈铭山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幅样子的沈遇灯。
在他的印象里,沈遇灯一直是一个温和无害,读书用功,会冲着他脸红的弟弟而已。
眼前这是……赛博疯子吗?
“沈医生,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事,公司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可沈遇灯根本没听她说话,下一秒,他的手中出现一枚勾爪形的电磁弹,内原朋美猛地一惊,恐惧感剧烈来袭,她意识到沈遇灯刚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先行触发自己身上的自动防御设备。
如此近的距离下,她已经来不及再次做出防御了。
等高齐急匆匆进来的时候。
沈遇灯的手正不断地往地上淌血,而内原朋美的脖颈被扣上了一枚能够让人一秒致死的电磁弹,金属勾爪深深嵌入她的皮肤当中。
内原朋美终于露出绝望的表情。
疯子,操。
病房里安静地出奇,只听到电磁弹滴滴的倒计时。
“谈、谈哥……”内原朋美恐惧地看向谈铭山。
谈铭山从病床上滚下来,拖着粉碎性骨折的双腿爬到她眼前,浑身颤抖地将她抱住。
沈遇灯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滴——
倒计时走到了最后一秒,内原朋美和谈铭山同时闭上了眼睛。
预料当中的电磁爆炸并没有发生。
沈遇灯的眼睛通红,叫人分不清究竟是难过还是愤怒。
“舅舅。”他哑声道,将手里的枪扔在地上,“给你添麻烦了。”
高齐拍了拍他的肩,“去把伤口处理了,回家好好睡一觉。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沈遇灯失魂落魄地离开病房。
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心底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相反,他脑子里尽是谈铭山要抱着内原朋美殉情的场景。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不管是前途,还是命运,竟都可以全然不顾。
他走到露台,风吹起他的额前的碎发,身后是内原朋美发了疯般,丝毫不顾体面的尖叫声。
“你们给我等着!公司不会放过你们的——!”
露台边,一个身穿警卫员衣服的男人倚着栏杆背对着他,他认出那是先前拦住自己的那个人。
男人正打量着手里的一支烟,沈遇灯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烟抢过来,懒散地叼在嘴里。
“……”警卫员疑惑地盯着他。
风从耳边温柔地吹过,沈遇灯泄了气那般,他看着不远处的放着由内原朋美代言的护肤品广告,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盯着我干嘛?”沈遇灯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点啊。”
男人慢悠悠从包里拿出打火机,将火送过来。
沈遇灯垂下头。
余光中,他注意到男人的瞳孔是血红色的。
刚才这个警卫员的眼睛是这个颜色吗?
沈遇灯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了,他夹起烟,缓缓向外吐出一口烟雾。
雾气四散,他的唇小幅度地翕动着。
一切显得有些迷离。
男人血红色的瞳孔稍稍眯了眯,舌头微微舐过牙尖。
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