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潭州城每逢雨季就是纠纠缠缠哭哭啼啼,数天来丝丝绵绵的细雨不见半刻的停顿,难怪有人形容这里像对全城市民赶尽杀绝的水刑现场。
时值傍晚,外面天色阴沉着,厚重的云层压抑着整座城市。地段优越的高档小区内,十六楼高层室内宽敞通透的房型却通铺了深灰色大理石地砖,上下一应和眼前只剩昏沉,不见光。
黑色真皮沙发上,穿着睡衣的男人身形清瘦修长,自然垂落的手上挂着无框眼镜的镜腿,他仰头闭眼靠着,高挺的鼻梁显得尤为吸睛,唇色过白透露出身体不太好的事实。
他均匀地呼吸着,像睡着了似的,不知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
沙发对面没装电视,直接做了面大白墙,此刻投影仪正持续工作着,白墙化身大幕,正放着经典的电影——
“有一些地方是石墙围不住的。”
“是什么?”
门口响起细微的电流音,祁扬敏锐地从电影的声音空隙捕捉到,他睁开眼,目光对上在电影光的照射下发灰的天花板。
门外的男生弯腰将伞立在外面,推开门进来轻车熟路地低头换鞋,并说了声:“我回来了。”
祁扬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进门的男生个子很高,祁扬没细问过,只知道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他脸看上去相当年轻,应该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背着最减龄的双肩黑色书包,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黑色裤子,整个人看上去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
除此之外长得也不错,清冷狭长的眼睛,和恰到好处的高挺鼻梁应和得很到位,眼角下有一颗不明显的小痣。
他进来将手里拎着的外卖放在茶几上,目光在懒散坐在沙发角的祁扬脸上落了几秒,转而又看向无法忽视的大幕,熟悉的几张脸在眼前出现。
季嘉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这个啊,《肖申克的救赎》,哥,你都会背了吧。”
祁扬笑了下,又在脑子里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会背,笑意更大了些:“呀,这都被你知道了。”
季嘉泽说这话也是有根据的——
他和祁扬大约是两个月前,在一些“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祁扬经营着一家生意颇为不错的酒吧,长相又出众,一来二去在这片也算挺有名。季嘉泽想打听他还是挺容易的,托朋友介绍,跟和祁扬搭的上关系的人喝场酒,就轻易从人家嘴里得出一句:“祁扬啊,花,但也挺专一的。”
季嘉泽心里彼时正是好奇上头,心痒难耐,立刻追问上去:“到底是花还是专一?”
对方:“花吧也花,真是感觉谁都能跟他暧昧一下,不过他只跟男的暧昧,专一吧?”
季嘉泽:“……”
谁家专一这个“专一”法?
旁边的朋友惊叹大笑:“我去,这他妈是个狗屁的专一,这不就是弯得太彻底了么。”
和祁扬熟悉起来之后,季嘉泽就发现,弯得彻底是真的,在某方面专一也是真的。
最专一的就是对这个电影。
祁扬爱看电影,闲了就看,除此之外他几乎谈得上是一个没有爱好的人。
然而就在这种痴迷程度下,他还是相当专一地爱着这部经典电影。
季嘉泽没记错的话,这是两个月内,自己第六次在祁扬家里看见蒂姆·罗宾斯的脸了。
“给我带饭了?”祁扬看了眼桌上。
“你肯定没吃饭吧,又在家待了一下午?”季嘉泽说着,将书包放在一边,去厨房帮他拿碗筷。
祁扬目光从电影上彻底移开,他看着季嘉泽熟练的动作,仿佛对他家了如指掌,又仿佛和他已经是多么熟悉的关系。这种熟悉感让祁扬不舒服,他可没有和谁熟到这种程度的意愿。
吃饭途中,祁扬很是心不在焉,耳边还放着电影听响儿。
已经陪他看了两遍的季嘉泽已经早已失去兴趣,翘着腿姿态放松,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着手机上的今日推送。
瞄到天气预报的时候,他像是终于找到话题了似的,抬眼看向祁扬:“天气预报说这雨明天就能停了。”
祁扬讨厌雨,讨厌到一下大雨就不愿意出门,最近好像是对雨烦透了,连酒吧都关门歇业好些天。
人跟钱总是没仇的,饶是祁扬不缺钱,也很少任性到为了心情不管生意。
季嘉泽想不出原因,只能根据自己对祁扬的了解猜个大概——
他觉得祁扬可能确实是不缺钱到了一种地步,所以也可以大肆地为心情而任性到这种地步。
“是吗?”祁扬脑子里想着事,礼貌性地分出一根神经答他的话:“天气预报可别骗我。”
季嘉泽见他答话,立刻装作随意地借机询问:“雨停了陪我出去玩几天吧?我们寝室还有隔壁寝几个,都是熟人,准备去南山那边露营烧烤,我也有点想去,他们都有伴,就我是一个人。”
“……”
祁扬咬了一下筷子头,抬眼看他,心说这小男生没疯吧。
祁扬有一双好像能轻易洞悉人的灵魂、却又防御性十足,不允许任何人窥探到他眼底的眼睛,他瞳仁很黑,一眼看去像戴了黑色的美瞳那样,季嘉泽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感叹一句,为什么一个这样爱玩的人会有一双像小孩一样天真又诚挚的眼睛。
好像自己的一切拐弯抹角,一切装模作样,不是被祁扬比他多活的那七年阅历戳穿的,而是被这双孩童般干净的眼睛直接看破的。
简单的几秒对视,让季嘉泽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他刚要慌不择路地为自己辩解,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祁扬笑道:“哎呀,大好的机会跟同龄人一起撒欢,带着我个走两步骨头就响三声的拖累干什么?我可不去锻炼身体啊,太累人了。”
“……”摆明了的拒绝。
被拒绝的人还无从发作。
季嘉泽一时间心里有些堵,但没立场说什么。
他充满希冀地看着祁扬,希望他再给自己一个对视的机会,好让他有个撒娇卖乖的当口。
他在祁扬这儿,好像永远就只有直来直去的份。
跟祁扬说话不能绕弯,绕得多了他嫌烦,嫌烦就会假装听不懂。
相处两月来,季嘉泽在祁扬这里就只找到这么一个可以让自己得到些好颜色的机会——仗着年龄优势撒娇求他。
往常祁扬会给他机会的,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摸摸他的脸,但今天不知为何的,祁扬淡漠地目光一刻都不愿意再落在他身上。让季嘉泽坐立难安,自尊让他想逃离,感情让他想求饶。
沉默良久。
祁扬像没事人似的,吃完就把剩菜剩饭端去厨房。
他刚一站起身,季嘉泽受惊了似的跟着猛地站了起来。
“你烦我了?”季嘉泽问。
祁扬状似不解地回头看他:“嗯?”
季嘉泽有点手足无措。
他脑海里盘旋着祁扬曾经说过的那句“有话直说,我喜欢你有话直说”。
“才两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烦我了,是我特别不讨喜吗?”季嘉泽倒豆子似的践行着“有话直说”,毕竟这是祁扬明确说过喜欢他的一点,他希望在这一刻这点“喜欢”能见效。
只是很可惜,祁扬似乎在不知何时把这最后一点喜欢也一并回收了。
“怎么会,你这么可爱。”祁扬毫不吝啬地夸赞,却把季嘉泽的心彻底悬在半空,很快又说:“是我的问题,我没办法接受长期关系,抱歉,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是知道。”季嘉泽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纂了一把,一下子把他体内的氧气都榨干了,他虚弱地说。
祁扬心说知道还问什么,面上没显半点不耐烦,还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听到了,然后把剩菜当上菜似的端去厨房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堆,又不紧不慢地找了个垃圾袋来。
他干活简直是生疏得不能再生疏,季嘉泽第一次和他相处就感叹过,这人估计就是从小被伺候惯了,什么活儿都没干过,什么苦都没吃过,才能养了这么个又凉又慢的性子。
他无奈地呼了一口气,跟过去接过垃圾袋,想到自己最后的底牌,心跳如擂鼓一般,他一边替祁扬收拾,一边心里暗暗咬牙,自暴自弃地,语速飞快地说:“哥,如果说我发现了一个关于你的,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在你心里我会不会特殊一些?”
祁扬这人看上去很透明,大多数时候都在众人眼睛里活动着,即使他话少,但碍于工作,依然是人人都知道他的生活,透明到连他自己一时间都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秘密值得被发现。
“你说。”
季嘉泽把垃圾袋打了结,放在了门口,等会儿自己走的时候会记得拿下去。放完又绕回来洗了个手,他动作不急不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祁扬这么期待地看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这一刻再延长一些。
擦干手后,他看向祁扬,心说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是更糟糕的?说服自己后,他走近祁扬,微微低头靠近他耳边,笃定地说:“你骗我,你有长期关系的,对吧?”
“……”
祁扬很明显地僵滞了一瞬。
季嘉泽知道自己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