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尽头,徐长嬴靠在墙上,看着赵洋从裤兜里翻了半天,掏出一包压瘪的云烟。
徐长嬴道:“你戒烟你随身带烟干什么?”
赵洋抽出一根塞进他的嘴里,自己也叼了一根,道:“不抽带在身上也安心。”
徐长嬴笑道:“安慰自己实在不行的时候可以抽对吧?我之前这样干一年多都没戒掉。”
赵洋给自己点了烟,又伸手给他点烟。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赵洋手中的打火机发出咔嚓的轻响。
火光微微照亮了徐长嬴的面庞,徐长嬴低着头盯着赵洋手中的打火机看,点燃后缓缓直起腰,叼着烟道:“这打火机质量还挺好。”
赵洋道:“店里的人说顶多再用一年了。”
白色的烟雾在两人的面孔中慢慢弥漫,徐长嬴笑道:“不错啦,当时我买的时候那个店主说能用十年,看来他没坑我。”
赵洋突然也笑了起来,骂道:“放屁,当年明明是夏青说哪个好你就买哪个,别以为我不知道。”
徐长嬴靠在墙上,夹着烟咳嗽了一声,道:“但钱是我付的好吧,那个比赛我记得我画了两个月,起早贪黑和农民工刮腻子一样,奖金还不够呢,我又贴了点私房钱。而且我本来眼光就差,要是我挑的两年都用不了。”
赵洋望着他,半晌,才低声道:“不画了?”
徐长嬴嗯了一声,坦然道:“画不出来了,我不说假话,当然速写素描这些还行,但再正儿八经画下去注定就丢人了。”
赵洋抽着烟低头道:“不画就不画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了彼此都没有说出口的话。
“对了,我有事还没问你,”烟快抽完的时候,赵洋像是想起了什么。
徐长嬴有些珍惜地抽着最后两口烟,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什么事?”
赵洋道:“你和唐攸宁什么关系?到底是怎么遇上的?”
徐长嬴叼着烟抬起头道:“哦对,我还没和你说过,那个小孩疯疯癫癫的,但其实人还是挺好。”
赵洋笑了一声,道:“能看出来,毕竟正常人谁会穿成那样?”
徐长嬴想起昨晚开始蜂拥而至的微信消息,以及夹杂在哭泣表情包里对自己的控诉。
徐长嬴有些不自然地想摸摸鼻子,却发现自己正在垫鼻梁手术恢复期,于是收回了手道:“他和我说,是因为我上一次见面说他没有艺术细胞,让他平时在衣食住行找点艺术感,所以他就故意穿成那样——好吧,他确实是傻逼。”
在赵洋不明所以的审视目光中,徐长嬴将烟头掐灭,扭着头看着窗外开口:“唐攸宁和夏青很像。”
赵洋啊了一声,道:“你眼睛有毛病吗?他俩一个神经病一个机器人,怎么一样了?我倒是觉得他倒是和你很像,不过你当年比他还神经病。”
徐长嬴轻轻皱起眉头,像是真的在思考,道:“说不上来,不过非要说的话,他俩的处境挺像的。”
赵洋道:“我其实正奇怪呢,当时他嚷嚷说是你学弟,我和齐枫回去琢磨好久,怎么都记不起我们学校里有第三个优性alpha,那可是优性alpha,就算不是唐家人,你还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吗?”
徐长嬴轻飘飘道:“那时候他还没分化呢,他也是二次分化,14岁才分化成优性alpha的。”
赵洋眼睛瞪大了,道:“所以我们毕业的时候他还是beta?怪不得没听说过,妈的网上不是说这唐家优性alpha是唐家从小精英培养的吗?吹得神乎其乎,活脱脱皇太子出身一样。”
徐长嬴捏着烟头,低头轻笑着摇摇头道:“他不是,他母亲是唐新易包养的女大学生,生他的时候还在上学,唐家优良传统不就是多找女人生孩子吗?他生下来就是数不清的私生子中的一个,所以一直跟着母亲在广州生活,唐家就安排了一个保姆过来照顾他,十岁时被测出beta后就连保姆都走了。后来14岁二次分化成优性alpha,还是唐闳蕴那个老头子亲自把他接回去的。”
赵洋摇了摇头,嫌恶道:“这些老头子们就和神经病一样,把孩子当□□呢,多生一个孩子当多买一张彩票,优性alpha三十万分之一的突变概率,一家子像兔子一样生也抵不上零头,也就是唐家撞狗屎运,你看李嘉玉他爸生了多少儿子孙子,优性毛也不见。”
徐长嬴却像开玩笑道:“虽然学术界都说优性是基因突变,但是我现在觉得还是有点遗传因素,你看林家不就俩优性,夏青还是极优性。唐家那么疯魔也是因为唐闳蕴的原配夫人给他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优性alpha,只是二十岁就死了,等了三十多年才等到唐攸宁这第二个优性alpha。”
“唐攸宁以前不叫这名,他被接回去后唐闳蕴给他改了名,因为老头子太爱她的大女儿唐攸明,所以唐家的攸字辈是唐闳蕴自己定的规矩,专门给最喜欢最期待的子孙用,所以唐攸宁看名字和他大姑是一辈的,唐新易和唐新荣听上去倒像是他儿子。”
赵洋抬起头看向徐长嬴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觉得唐攸宁和他很像?你也是个爱屋及乌的神经病。那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听到赵洋问怎么认识唐攸宁的,徐长嬴倒是有些欲言又止。
赵洋挑着眉疑惑道:“怎么了?”
徐长嬴有些迟疑的开口:“其实他现在算是我的债主,我当时被转移到北美的医疗实验中心是他负担的费用,所以我还在还他的医药费。”
赵洋盯着徐长嬴敏锐道:“他对你可不像债主?昨天哭的倒像是你儿子,你当时还生着病,到底是怎么和他遇到的?”
徐长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当时离开的时候兜里揣了一千块钱,身份证也丢了,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杭州,钱花光后我就给西湖景区里的小贩们画风景画,就是那种10乘12厘米的小油画,赚点房租和买抑制剂的钱。当时我们说好了一星期交一回货,拿一回钱,但其实我就只拿了一次钱,第二次去交画的路上被车撞了。”
赵洋脸色都变了,连忙道:“你被撞了?伤的严重吗?”
徐长嬴道:“还好,就是右手和左腿骨折了,其实比起当时我那病,这些都算小伤,我醒来后就看见唐攸宁在边上哭,我也不认识他,我问他他才说是他撞的,我就这样认识他了。”
“这个傻逼,我就知道,”赵洋咬牙切齿道,“他们唐家看上去精神都不正常,你还和他来往干什么?”
徐长嬴下意识摸了一下脸颊,无奈道:“我当时病也治不好,所以倒觉得无所谓,但唐攸宁那时年纪太小了觉得我要是死了就是他的错,杭州正好有医院收治我这种重症,所以我就被他强行送了过去。妈的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就记得我天天像精神病人一样被捆着打点滴,后来那医院实在是治不了我,他就想办法给我送到美国了。”
赵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低声道:“然后你就在那里加入了AGB?”
徐长嬴点了点头,似乎又回忆起了几年前,道:“唐攸宁当时非要说服我去和他一起读电影学校的,但是我已经欠下他那么多医药费,所以就没有听他的,一心去考试当AGB专员了,这就又兜兜转转回来了。”
“唐攸宁这小孩其实挺好玩的,我生病的时候他天天就在我耳边叽里咕噜说话,说他分化之后他妈就满世界买包买楼也不管他,去念电影结果屁也学不会,焦虑的要命,什么都说,我被捆在床上听的耳朵疼就骂他,骂得太难听他就哭着走了,第二天又继续来说。等到我去AGB学院后,放假就去他那学校旁听,给他瞎拍点作业当还债了。”
赵洋越听脸上表情越微妙,徐长嬴见他面色不太对,疑惑道:“怎么了?其实就这些了,我这两年和他一年也就见两三回,上一次见面好像是半年前,他找了风雷那个项目给我看,我给他稍微修改了一下分镜,昨天也是我今年第一次见他。”
赵洋正要开口,手机消息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李家人到了,余梅说李嘉玉醒了,他们带到楼下调解用的会议室去了。”
徐长嬴道:“那我们过去?”
赵洋嗤了一声:“去个屁,肯定就是带了什么领导过来钻着立案前的程序空子要把李嘉玉领回去呗,方妈和严哥就算和他们撕破脸也没用,这种场景见了也烦,反正李嘉玉也只是一个小喽啰,胆都吓破了一句屁也放不出来,你等着吧,今晚唐家也要过来接小孩呢。”
徐长嬴靠着墙壁,笑道:“说的也是,关系户嘛,全世界都是这样,AGB在北美几乎是前脚刚抓一个重刑犯,后脚人就被家里人保释出来了,那才是光明正大的花钱买命。”
突然,徐长嬴想到什么道:“赵秀贞还关着呢?她还吐出什么吗?”
赵洋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现在改变套路,开始天天哭她女儿不见了都是警察害的,但我们现在怀疑她可能知道的并不多,她女儿王添笑应该才是真正的在案人员,但是远在新西兰,我们也只能先放弃那条线。”
徐长嬴又想到赵兰月那张照片,不由得轻声道:“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赵洋道:“不知道那个阿风的人像筛查结果出来没有,巧巧和你那两个组员都在那。”
徐长嬴点点头:“等等,总会有结果。”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案情的进展和细节,徐长嬴手机铃声就响了,徐长嬴一看是李嘉丽打来的就接了起来。
李嘉丽在那端道:“徐,你在哪儿呢?”
徐长嬴道:“我在二楼这发呆,怎么了,阿风出结果了吗?”
李嘉丽道:“那里还有一会儿功夫,我把班杰明留在那儿,看到你消息就过来找你,我在调解室这边没看见你,你要来吗?这边很热闹。”
徐长嬴疑道:“热闹?怎么了?”
他刚问出这句话,就听见李嘉丽手机那端突然人声鼎沸,隐隐约约好像又听到了李嘉玉的声音,徐长嬴有些迟疑道:“那我现在就和赵洋下去。”
李嘉丽道:“好,我就在门口。”
赵洋看向徐长嬴,问道:“怎么了?”
徐长嬴挂断电话,若有所思抬起头看向赵洋:“李嘉玉好像要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