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上柳梢,永安宫内殿的烛火通明。
自打云栀从御前回来,告知了祺充仪陛下因政事繁忙不得脱身的消息后,永安宫的气氛沉的一度令人窒息。
这种局面是无人料到的,这同时意味着他们将面临娘娘的盛怒。果不其然,所有的宫人都被迁怒——
他们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身为最得脸的云栀也不得幸免。她听着自家娘娘的雷霆震怒,跪在了满是瓷器碎片的位置上。
祺充仪发完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她手抚着胸口,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这是第一次,陛下以这样明显的理由来敷衍她,还是为了一个小小宝林。一想到这里,她心中郁气更重。
殿内熏着很浓的香,掩盖住了药味的同时也熏的人头疼不已。祺充仪扶着桌角慢慢弯腰坐下,因着呼吸过于急促,喉咙陡然发痒,让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云栀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忙起身为她拍了拍脊背、顺了顺气息。
这样的主子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了,久的连她都快忘了主子生气时的模样。
主子生来体弱,幼时常常生病,万幸并无大碍,可一旦动怒,便会咳嗽不止。进宫以后,因着陛下怜惜,还派了经验丰富的郦太医来专门照料主子的身子。
因而主子一旦想见陛下,便会传唤郦太医,陛下得知后,不论身在哪座宫殿,都会来永安宫。
这一招屡试不爽。
久而久之,永安宫的人都习惯了。
云栀也知道主子的这个行为会惹来诸多仇恨与非议,但主子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也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是知晓谁在背后议论,主子便故意截那人的圣宠。两次过后,便再也无人说主子闲话了。
明面上是如此,但背地里各宫对主子的怨气却能冲天。这回她去御前却没请来陛下,只怕过不了多少时辰,各宫的主子们都要拍掌叫好了。云栀无声地叹了叹气。
祺充仪思量了片刻,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忽地吩咐:“云栀,你明日让郦太医来一趟永安宫。”
云栀立即意识到她的话外之音,下意识地想要劝阻,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她低下头,顺从道:“是,娘娘。”
钟粹宫
姜令音让杪夏打赏完送她回熙和殿的几个小太监后,便径直回了里屋。
榻边的案几上已经摆上了一壶水,纤苓等她坐下后,替她斟了一盏。
倒不是姜令音不喜欢喝茶水,而是熙和殿没有和她口味的茶叶,她不喜欢退而求其次,故而宁愿饮温水,也不碰那些茶叶。先前尝了一次后她便将所得的茶叶都分给了熙和殿的宫人。但此事除了杪夏,众人都以为她不喜饮茶。
冬灵一时嘴快:“陛下怎么没让主子留下?”
姜令音面上不曾表露出什么情绪,只是轻轻道:“陛下召我去侍膳而非侍寝,岂会让我留下。”
冬灵微诧:“主子,您莫不是侍膳之后便回来了?”
姜令音抿了一口温水,沉默不语。
纤苓碰了碰冬灵,示意她住嘴,继而道:“主子有所不知,先前有一次陛下召琼嫔侍膳,当晚琼嫔便留在了勤政殿,后来沁丽仪也是如此……”
杪夏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圣意不可违,陛下没让主子留下,那陛下也召见了主子,常言道:万事开头难。你们也无需担心主子,主子自有分寸。主子,明日我和冬灵去御膳房给您取膳,想来菜色会好上许多。”
后一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姜令音的心坎上,她点点头,搁下茶盏道:“好了,此事已经过去,你们都不必想了。”
众人恭谨应声。
杪夏和冬灵出去打热水,纤苓留在了屋子里,见四处无人,她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主子,昨儿傍晚冬灵偷偷出去了一趟,奴婢一路跟着她,见她在御花园那儿与昭和宫的人碰了面。奴婢离得远,没有听清她们说了什么,但奴婢看见那人递给了冬灵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奴婢怕被发现,看到这里便先回来了。”
姜令音长睫低垂,淡淡道:“你与她同一个屋子,明日趁着冬灵去取膳,你去搜一搜她的箱笼和床榻,看看有什么发现。”
纤苓点头,“奴婢明白。”
姜令音吩咐完,又轻轻一笑:“继续盯着冬灵,万事小心。”
晚上是杪夏守夜,屋内蜡烛将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映照在床帐上。姜令音穿着亵衣,半倚在床榻上翻阅着一本画着图案的书。她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
杪夏确认了一下上了锁的窗子后,蹲在了姜令音身边,“主子,冬灵和纤苓都是尚仪局的宫女,从前不曾伺候过其他主子。这段日子,冬灵除了与宜庆宫的宫人有过接触外,暂无异常;纤苓近来一直偷偷观察着冬灵的一举一动,也不曾与旁人有接触;至于喜盛,他从前在宜庆宫待过一段时日,据说是伺候林贵人的。林贵人没了后,喜盛便回到了内侍省,今年新人入宫,听说钟粹宫开宫,要入住新主子,喜盛就花了好大的价钱,这才被内侍少监调到了熙和殿来伺候主子。”
“林贵人?”姜令音疑惑,她并不曾听说过此人。
杪夏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是宴平三年选入宫的良家子,住在宜庆宫的偏殿。入宫后倒也不得宠,能晋为贵人还是因着救了二皇子。”
“林贵人会医术,当时二皇子不知得了什么病,当值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林贵人听说后,漏夜赶去了临华宫,救了二皇子。因为此事,瑾妃娘娘向陛下请旨重赏林贵人。一夜之间,林贵人便从采女连越数级成了贵人。”
说到这里,杪夏停顿了一下。
姜令音若有所思地道:“救了二皇子一命,换来了贵人之位。”对林氏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她成了众矢之的。
姜令音啧了声,示意杪夏往下说。
杪夏摇摇头,只道:“奴婢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么多,后来林贵人就因着谋害皇嗣被陛下打入了冷宫,没多久人就没了。”
姜令音素手摩挲着纸张,不知思索出了什么结论,她蓦地一笑:“倒是有意思。”
因救皇嗣而晋位,最后又因谋害皇嗣而死。真的挺有意思。
*
瑶华宫琼芳殿内,琼嫔躺在软枕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抚着肚子,半眯着眸子,似是假寐。
她生得妩媚,巴掌大的小脸上画着两道细长的眉,此时,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眉心也微微皱起。
琼嫔喜欢装扮自己,即便有孕,她也坚持每日上妆,虽说现在天色已晚,但她仍坚持着不肯洗漱。露微在一旁看着,心中担忧不已。
直到宫女余微掀开珠帘走进来,榻上的琼嫔才慢慢睁开眼。
余微笑着福身道:“御前传来消息,陛下今晚在勤政殿独寝。主子放心,今儿姜宝林只在御前待了一个时辰,陪陛下用完晚膳便离开了。”
琼嫔掀了掀眼皮,可有可无地哼了声。
露微见状,忙扶住她的胳膊,劝了句:“主子,您该歇息了。”
琼嫔由着她服侍着起身,神色恹恹道:“陛下已经五日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快忘了我了?”
露微一怔,赶忙开解她:“主子是有了身孕不得侍寝,陛下怎会忘了主子呢?陛下对主子的宠爱可是后宫的人有目共嘱,待主子诞下了小皇子,陛下定会更加宠爱主子。”
琼嫔没有应和,她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又抓不住的担忧。她当然也知道,只有子嗣才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可比起没有盼头的来日,她更看重当下的宠爱。
“可若非是我有孕,沁丽仪岂会有如此多的圣宠?”她眼眶微红,指甲紧紧扣住露微的手腕,“这个月,陛下召见她的次数比我上个月还要多一次。”
琼嫔眸底划过一丝恨意,“临华宫还有瑾妃和二皇子……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答应她,蕙妃若是还在……”
露微大惊失色:“主子!”
她颤声乞求道:“主子,隔墙有耳,奴婢求您别再说了。”
余微也附和着道:“主子,倘若蕙妃娘娘还在,您如何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呢?主子,您万万不能这样想啊!”
当初的蕙妃就像是一座高山,压的后宫所有女子都喘不上气,有她在,谁也越不过去。只有她没了,其他人才有出头之日。
琼嫔强忍着内心的情绪,有些不甘:“可蕙妃若还在,陛下岂会这么多日不来瑶华宫?”
话是这么说没错。太医说,孕中人多思,见自家主子这样钻牛角尖,露微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她:“主子,明日奴婢按照往常那般去御前给陛下送些糕点如何?陛下尝了瑶华宫的糕点,必定来看望主子。”
琼嫔听罢眼前一亮,连连叮嘱:“好,记着做陛下最喜欢的那道松子百合酥,用瑶华宫的食盒和碟子,还有——”
露微和余微一边应下,一边扶着她上床榻。等琼嫔歇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走到了屋外。
晚风有些凉意,余微搓了搓手,小声问:“露微姐姐,明日你当真要去御前送糕点吗?主子先前不是一向不喜沁丽仪这种做派吗?”
露微面露无奈:“事急从权,只能如此了。”
主子想见陛下,可若无召见,后宫嫔妃都不得私自前往勤政殿,唯有用送汤水和糕点这些法子来引起陛下的注意,让陛下主动前来后宫。
余微望着钟粹宫的方向,忽然呢喃:“主子对顾贵人得宠的反应都没对姜宝林的大,可姜宝林不过是去侍膳罢了,主子何必这样着急?”
露微苦笑:“姜宝林的姿容太盛,主子心中担忧罢了。”
而顾贵人,有那样的家世在,入宫后即便不得圣宠旁人也不敢怠慢。
可她偏偏还算得宠,因而主子便是再急,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怕惹了陛下不快。否则,其他宫的主子和娘娘们为何偏偏将顾贵人忽视了个彻底?
有所顾忌是一方面,观望陛下的态度又是另一方面。
如今,谁也不知道陛下对顾贵人真正的态度是什么——看的不是浮于表面的宠爱,而是真正的重视。
余微不解:“可姜宝林也是绥安侯府出身。”
露微笑笑:“诚妃娘娘的父亲是未来的绥安侯,可姜宝林的父母均已亡故,侯府出身,只是名头上好听罢了。”
顾贵人不一样。
她的祖父是历经两朝的吏部尚书,皇帝的肱骨之臣,他还曾教导过年幼的陛下,陛下登基后,也对他很是信重。苏大人上表请辞后,陛下还给了他一个太傅的头衔,还提拔了苏大人的养子,年仅十多岁的苏穆清不仅站在了御前,还入了御林军,俨然一副下一任御林军首领的样子。
顾贵人和姜宝林还未入宫前,各宫主子便都想法子将二人的事打听完了,也是如此,众人对于顾贵人敬而远之。
余微轻轻摇了摇头,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