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思恋手札》
时羡瞪圆了眼。
她仰着一张绯红的脸,眼睫簌簌扇动着,就这样惊奇地看着闻宴,好似对他知道自己胃痛这件事给感到不可思议。
闻宴比时羡高很多,此刻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在女人充满醉意的脸上扫了几下。
最后说:“蠢。”
说完就往前走,背影宽阔,身姿挺拔。
呕——
身后传来呕吐声,闻宴脚步一顿,回过头一看,然后变了脸色。
时羡弯起背,在一棵树下干呕着,手揪着胸前的衣服,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
“时羡?”
时羡觉得胃里好似有东西在搅动,她双手捂着肚子蹲下来。
身体难受到了极致,大脑也充血般刺痛,她无意识地就对着闻宴瘪起了嘴。
“难受,我好痛啊……”
下一秒。
她被男人打横抱起。
……
冷色调的卧室里,暖黄的落地灯亮着。
时羡被王姨扶靠着喂完一杯蜂蜜水后,闻宴走了进来,手中拿着药。
“你去休息吧,王姨。”
“好。”王姨应声,又补充道,“小宴,那胃药一小时后你再给她吃。”
“嗯。”
房里安静下来。
闻宴在床沿坐下,垂眼看着平躺在床上的时羡。
她眼皮耷拉着,唇色不再那么惨白,被王姨卸了妆的那张脸素净却好看。
“要不要喝水?”闻宴问。
时羡撩眼看他,而后小幅度摇头。
他又问:“要不要送你回家?”
时羡沉默了一下,小声地说:“……我一动就难受,你可以让我借住一晚吗?”不等他回答,又略带不满道:“如果不是你擅自把我送到这儿来,我现在早到家了。”
“到家之后呢?”
闻宴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定定地看她,把她看得发麻之后,才淡扯着唇,说:“洗个澡就躺床上,胃痛到不行也不去管它,直到痛晕过去?”
“……”
时羡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他说的这些,好像确实是她会做的事,所以,这就是他把自己带到他家来的原因?
时羡忽然晃神。
高中时期,她经常不吃早饭,导致有了胃病。胃疼的时候又不甚在意,不去看病也不去买药,总想着小毛病嘛忍一下就好了。
跟闻宴在一起之后的某一天,胃痛没跟他说,却在体育上痛得晕了过去。
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脸担心又紧张的闻宴,但他很快就板起脸,威胁她下次再不把自己身体放心上,就再也不辅导她学业了。
可是。
当时他是她男朋友,有担心紧张她的身份和理由。
现在,他为什么又这样呢?
还有,那天晚上他嘴里说着打错却并没错的那通电话,又是怎么一回事?
时羡不明白,她想问闻宴,是不是对她旧情难忘,又问不出口。
可事实就是,即使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也改变不了什么。
灯光暖黄,房间寂静。
这时,闻宴轻嗤一声,他似笑非笑,腔调散漫地开口:“时羡,你不会以为我还念着你吧。”
时羡:“……”
他继续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因为回家路上恰好看见你可怜兮兮地蹲在那儿,想着毕竟我们有过一段情,我心也没硬到见死不救。”
“你上车后没说住址,司机自然把你送我这儿来了,我也是停车后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们重逢后,闻宴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只是为了告诉时羡,不存在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喜欢着她的可能。
时羡:“噢。”
闻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她:“醉了没?”
“没。”
“没醉就好。”闻宴接着淡淡道,“我怕你明天一醒,指责我居心不良地留你在这过夜。”
“……”难怪他之前问了一句要不要回家,时羡撇了下嘴,“不会的闻总,是我自己不舒服要留下来的。”
闻宴颔首,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表,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胃药35分钟后吃。”
—
今天空中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丝风,大片的云低低地拢在天边,仿佛下一秒就要下起倾盆大雨来。
下午五点半,空气沉闷异常。
布谷鸟艺术培训中心的换衣间里,时羡刚换下舞蹈服正对着镜子将丸子头解开。
乌黑浓密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她重新在脑后编了个慵懒宽松的麻花辫。
她不仅是艺培文化的艺术总监,也是公司旗下一个培训中心的带课老师。
教古典舞,一周只用上星期六下午半天课。
等到时羡回舞蹈室拿包的时候,其他小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被家人接走了,只有一个扎着丸子头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镜面墙前摆着各种可爱的姿势。
小女孩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过身一看,然后咬着嘴唇羞赧一笑。
时羡问:“好好,你还在等家长来接吗?”
好好乖巧地点点头。
时羡肯定不能留小孩一个人在这,她说:“那老师陪你。”
舞蹈室里安安静静的。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一点声响——女人高跟鞋的蹬蹬声。
声音由远及近,时羡抬眼朝门口望去。
触入视线的是女人美艳的脸庞,烫着成熟性感的波浪卷,眉眼生得及其明艳,漂亮到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看清来人,好好小嘴一咧,眼睛一眯,圆圆的脸蛋上生出一对小酒窝,她一边小跑着奔向女人怀里一边嘴里唤着妈妈,女人牵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地应着。
她又朝时羡抱歉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有点事情来晚了,麻烦老师陪好好等到现在。”
“没事的,只是陪小朋友聊了一会天而已。”
雨在这个时候下了起来。
女人望望外面的天,开口提议道:“雨下得好大,要不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时羡将碎发拂至耳后,看着热络的女人抿唇笑笑:“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打车的。”
“小事,况且现在下班高峰也不好打车。”
好好也出声:“时老师,就让我妈妈送嘛,我还想跟你聊聊天呢。”
小朋友也这么说了,时羡不好再拒绝,她说:“那就太麻烦你了。”
三人乘电梯下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很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忽然一阵铃声响起。
时羡从电梯的反光镜里看到女人从包里翻出手机,放在耳边接听。
“喂,wen、yan。”
时羡愣怔。
这个名字发音跟“闻宴”一模一样。
她一边捏着包上的挂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这么多年她还没遇到过跟闻宴同名的人呢。
女人很快挂了电话。
时羡听到稚嫩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妈妈,今天爸爸也来接我吗?”
“你猜一猜呀。”
三人一起出了电梯。
六点多的天空还未完全暗下来,外头乌云积蓄,暴雨洗涤,整座城市被震耳欲聋的大雨倾盆声和灰蒙蒙的阴沉颜色给笼罩着。
时羡看一眼手机时间,恰好这时方时序发了条信息过来。
她停下脚步,朝女人轻声说道:“……实在是抱歉,你们先走吧,刚刚我朋友说要来接我去吃饭。”
“这样啊,那老师我们就先走了。”顿了顿,女人弯下腰跟好好对视,“好好,跟老师说再见。”
“时老师再见。”
“再见。”
大厅里四周安装的是透明玻璃墙,时羡站在前台的位置等方时序。
然后。
她隔着满是小水珠滑落而徒留一条又一条水痕的玻璃,清楚地看清了外面的场景——
正对着大门的位置停着一辆熟悉的迈巴赫,有人撑伞下车。
穿着黑衬衫的男人身形颀长,朝街沿上站立的女人和好好走去。
而后单手将好好抱起来放在后座,又替女人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右手短暂地抵在门顶上。
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了一片又一片水花。
在急剧冲刷的雨流中,男人面容模糊又朦胧,时羡却认出了他。
她站在那儿,捏着手机想。
原来“wen yan”就是闻宴,根本不是什么同名。
又忆起前几天早上从闻宴家里出来,在玄关处看到的两双拖鞋,一大一小,都是粉色的。
于是时羡在这瞬间,悟出来件事。
——闻宴似乎,已经结婚生子了。
—
“怎么了?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方时序开着车,斜睨了一眼副驾驶的时羡。
时羡揉了揉眉骨:“没有啊,就是上班上累了。”
“要不今晚去酒吧放松一下?”
“婉拒。”时羡说,“现在看到酒就想吐。”
上次在酒局上,喝了那么多杯酒,最后害得她身体难受不说,还在闻宴这个前任面前丢尽了脸。
“和闻氏集团的合作谈成了没?”
方时序知道时羡为了谈合作喝酒喝得差点进医院这事,他提起这个话题,问道。
“没。”
时羡眉头微微皱起:“闻氏这次的负责人似乎不太喜欢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方时序:“谁啊,这么莫名其妙?那岂不是合作谈不成了?”
时羡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半天没说话。
“要不。”
过了好一会儿,方时序试探性地开口:“你试着跟你前任说说呗,不然连递策划书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pass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时羡突然心烦意乱,不愿意继续谈这个话题。
她疲乏地阖眼,头侧在车窗那边,声音淡淡:“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这时,放在包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是程三金打来的。
他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才悠悠地问:“羡羡啊,你上次去谈和闻氏集团的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现在才问,也迟了点吧。
时羡正准备回他,话筒里又传来他声音:“我就知道结果不理想,但没关系羡羡。”
“你赶紧准备一下,今晚八点在胜豪有场酒会,陪我去参加,闻氏集团也会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