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说尽”这四个字,有晕开的墨痕。兴许是她垂泪。不知不觉间,有冰凉在我脸上滑落,泪水滴在纸上,墨干已久,没有把“今朝”这两个字晕开。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原来不知不觉间,母亲的名字,已经在我身边流连这么多次。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识了我那个在记忆里晕开的母亲。
我的手脱力了,信纸被风扬起,悠悠地在窗前打了个转儿。突然,一只苍劲的手抓住了它,让它不至于飘出窗外,飞走。
父亲提前回来了。或许是刚刚太过动情,我连他在我身后站了良久,也没有察觉。
预想中的责骂与怒火并没有到来,他安静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像黑白的默剧。
房间里的挂钟的整点报时打破了死寂。“走吧,我们下楼吃饭。”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可以剪掉的无用胶片。
“我都知道了。”我不想陪他装聋作哑。
“嗯,你都知道了。”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向楼下走着。
“可我想听听你说这个故事。”我跟在他后面。
于是乎,我听到文健路的梧桐,听到霞飞路的红豆糕,听到学堂里的课业,听到他为他而折的玉兰。看沉默的事物和亲耳听到主人公倾诉,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我的耳朵好像有些鸣,扶着楼梯扶手,停了下来。
“看来这个故事里没有我。”
“怎么会。”
“在你们的故事里,我作为她的遗物一样,存在着。”这太残酷了,比听到他指着我鼻子骂我罔顾人伦、道德败坏残酷千倍万倍。他望向我的每一个眼神,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也许都不是对许念华说的,而是对一个他心上人血统的延续者、一个弥补他对旧爱缺憾的工具。
我抬头,认真端详着他。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从来没有那样认真看过他,看过许霁这个人。
他的眼睛红了。原来我也从来没见他哭过,至少是在我面前。我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睛,他却把眼垂了下去。
“父亲,”我的语气很平静,“你不是不敢看我吧,”
我想劈头盖脸地去骂他一顿,可是我哪里有资格呢?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想要帮助逝去的故人,弥补过去酿就的遗憾。何况他没有错的,像今朝说的那样。
“你不敢看的是她的眼睛,”因为只肖一眼,就能把他那深藏的、不为人道的自私、虚伪,揭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