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摆出一副老子没给你吃饭的样子,搞得像我欠你什么一样!”饶达海拿起根串指着饶时骂道。
看来饶达海今天并没有多愉快。
饶时伸出大拇指蹭了下被竹签划到的地方,大概是和于桑洲刨的伤口重叠,二次创伤的疼痛使他拧起眉。
“摆脸子?”饶达海又拿起一串朝饶时丢过去,但这次他躲开了,饶达海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饶时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妈这副德行是要给谁看,我不是说过家里有人别回来吗?你把我的话当什么,当放狗屁啊!”
饶时没说话,就跟没听到似的。
去浴室得从饶达海边上经过,他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饶达海的动静。
果然,下一秒,饶达海就抄起了桌上的烟灰缸。
饶时提起衣服将迎面而来的烟灰缸甩向身后的墙壁,里面的烟灰溅了他一裤腿,烟头散落脚边,破碎的玻璃碴不长眼地飞溅,蹭着饶时的胳膊和脚踝快速落地。
“够了吗,”饶时抬起胳膊看了眼已经渗出血珠的皮肤,抬眼对上饶达海的视线,“我要去洗澡,今天不想和你打架。”
饶达海肯定喝酒了。
他冲到饶时面前时,一股冲天的酒气直扑过来,饶达海用蛮力将饶时拽到垃圾桶边上,跌在地上的那刻,手中的衣服跟着落地,他看见了垃圾桶内的白酒瓶。
他直直地盯着那个空瓶,毫不犹豫地拎起砸向饶达海。
饶达海本来就喝得有点上头,现在正是反应慢的时候,酒瓶直冲他头顶砸来,来不及躲,破碎声炸响。
身子摇晃两下,饶达海扶着额头走向饶时,狠狠踢上一脚。
这种场面在这个家中发生过太多次,饶时也从无力反抗到现在的极力还击。
这次饶达海没再抄起什么东西,他本来也不爱这样做,可能是嫌打得不够畅快。
每当饶达海挥拳时,饶时都能从他眼里看出无边的兴奋,这一拳落到饶时腹部,随后,饶达海令人窒息的笑从他喉咙发出。
“跟我对着干?饶时,想都别想。”饶达海的声音像极了苟延残喘即将逝去的人,可饶时知道,这是他血气上头正值暴躁的时候。
饶达海很享受,沉浸其中。
饶时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烤串滑落在地面的油迹让他用力的手掌朝后挪动,好在他反应快,迅速伸出左手掐住了饶达海的脖子,将这人推向墙壁。
中年男人的脖子一手都握不住一半,于桑洲的脖子却可以轻松钳住,饶时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吞咽,温热的触感能被一手抓住。
饶达海的脖子黏糊糊的,饶时此刻只觉得恶心。
“别闲得没事招惹我,你爱带谁回家是你的事,但你别没钱还爱装富人,”饶时带着饶达海的脑袋朝前,又猛地朝后撞去,“你最好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再怎么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没用。”
话说完,饶时再次将饶达海拉上前,这次他松开了手,换作用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人推向后面的墙,顺带着用膝盖踹向他的肚子。
在饶达海的闷哼声中,饶时捡起衣服一刻不停地进了浴室,反锁上门。
他撑着墙壁靠在门后,心跳像是毫无节奏的鼓点,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急促的喘息带着大脑充血般的窒息感,饶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子走向花洒底下,打开花洒的那一刻,门外响起了谩骂声。
饶达海骂人一直都是又脏又没意义,从不就事论事,想到哪里骂到哪里,就像现在。
他将饶时从不懂感恩骂到当初就该让他生不下来。
生都生了,现在说这些就跟狗屁似的。
饶时也听多了,这些话他都能背出来,但已经无法再刺激他。
门锁转动声响了起来,饶达海没能打开,他气急败坏地又踢了几下门。
随后门外的身影消失,外面传来摔砸声。
大概摔的是那部手机,饶时忘了收回去,就那么直接摆在桌面。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挤出沐浴露,尽量避开身上那些伤口,但淋浴过程中免不了泡沫被冲散,那些白色的沫就跟下定决心似的拼命朝他伤口里钻。
今天是挺不顺的。
非常不顺。
洗澡早就结束了,饶时依旧开着花洒站在一旁,直到那声摔门声响起,他才关掉花洒走了出去。
饶达海不知道去了哪儿,地上依旧一片狼藉。
饶时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抬起自己双手看了眼。
于桑洲那句话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
他打人确实毫无技巧,哪个部位打得最痛就死命打,爽不爽的倒是没考虑过。
他只知道,挥拳的那一刻,就连呼吸都是畅快的。
双手垂下,饶时走进房间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他手机的分解体,他将电话卡捡起来放进抽屉,拿起扫把将无力回天的手机扫进簸箕。
走出房间时,他看着客厅的地面,最终还是选择打扫干净。
这一夜注定是睡不踏实,明天一早还得去学校,准确地说,是再过三个小时就得去学校。
饶时躺在床上想着未来的事,“未来”也不远,高考结束后就是他的未来。
他其实不想在江城读大学。
但江城那所学校他却很喜欢,再加上位置离家较远,只要他选择住校,那也算是一个好未来的开始。
饶时就这么抱着对未来的憧憬一天天过下去,于桑洲和他的碰面也开始越来越少,偶尔遇见时,双方都会丢下一个恶狠狠的表情,最后再肩膀碰着肩膀地撞过去。
高考前誓师大会,饶时在激情的演讲中将周围的人看了个遍,任游在他边上发呆,饶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偏着头问:“想什么呢?”
“有点不敢相信,时间也过得太快了,”任游微微抬起手指了指,“敢信吗,我连咱们班的人都没认明白,高三就快结束了。”
任游指着的前面一个班级是二班,也是见了鬼了,饶时在这个位置都能看见于桑洲的后脑勺。
大概是他个子高,又站在最后排,想注意不到也很难。
于桑洲就跟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饶时还没盯多久,他就转过脑袋看向饶时。
一记警告的眼神穿过人群直奔饶时,饶时朝左边晃了晃,于桑洲也跟着他偏头。
饶时感叹,这人视力还真是挺好,隔这么远都知道自己盯着他。
收回视线,饶时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左右晃了晃,随后笑了起来。
高中三年画上句号的那天,饶时松了一大口气,其实凭他平时的成绩来看,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不成问题。
但只要这个事情没有走到最后一步,饶时就始终没办法踏实,直到踏出考场的那一刻,他才是彻底放了心。
饶时抓紧假期准备打工,饶达海最近变得愈发放肆,饶时只好找了一份下午的家教工作,下课正好晚饭点,自己随便对付一口后就能去网吧上夜班。
刚开始不太习惯,但后面时间长了他也就不觉得累了,甚至开始适应那些嘈杂和空气中充斥着的烟味。
在这些不太美好的事物里,坐在收银台正在想象美好未来的饶时反而是最格格不入的。
这天刚下班,清晨的空气和早餐摊都能使人感到愉悦,他买了一碗面慢悠悠地吃着,心情好到哼起了歌。
兜里放着刚买没几天的新手机,现在拿到手的工资也令他满意,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好。
当他端着面打开家门时,饶时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最糟糕的一天。
沙发上坐着饶达海,前面那个女人的背影,应该是好久不见的妈妈。
“你一夜没回来吗?”女人转过身看着饶时,眼神中露出诧异,就好像在她的印象中,饶时应该是个乖孩子。
当然是乖孩子,毕竟她离开时,饶时才上小学。
“她说要带你走,她说她现在可有钱了,吃穿不愁,”饶达海点燃一支烟,坐在那里盯着饶时,“收拾衣服,快点儿滚。”
“我不去。”饶时冷冷地说。
“为什么?”女人不解地问。
“高考都结束多久了,我志愿也填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们现在让我去哪儿?”饶时端着面的手紧了紧,看着女人说,“学校就在江城,我会住校,不会给你们任何一个人添麻烦。”
“没听你说过这个事,”饶达海笑着说,“你他妈的还挺有想法,一声都没吭过。”
“你也没问。”饶时看他一眼,语调不自觉高了起来。
饶达海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将手中的烟塞进饶时嘴里,饶时倒抽一口气,被烟呛得直咳嗽。
饶达海却没有罢休的意思,他一手抓着饶时的脑袋,瞪着他吼道:“问什么问,这不是你应该给我说的事吗!”
女人站在旁边没动,饶时压根也没指望过她能帮上自己,毕竟她的离开就是因为饶达海的暴躁,现在这种情况,她没有跑开就已经是奇迹。
饶时将手中的面砸向饶达海,抬腿踢了他一脚,质问道:“说给你听干什么,你不就是想知道学费多少钱吗,学费不让你出,用不着你一分钱!”
“我操,你哪儿来的钱!”饶达海抄起椅子砸向饶时胳膊,还正好是他拿面摔饶达海脸的那条胳膊。
剧痛感传来,饶时知道,这一下子肯定得去医院了。
女人看见饶时的痛苦,终于开了口:“你快说啊,你钱哪儿来的,你说了他就不会打你了……”
“会吗?”饶时握着左边胳膊站起来朝门后退,“他真的不会再打了?”
女人没有说话,饶时看着又要动手的饶达海,快速跨出门槛,抬脚踹上了门。
他是一路跑下去的,手臂的疼痛使他那些早已涌上来的困意全部变成了清醒。
好在走了没多久就碰上一辆出租车,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医院,饶时可不想自己以后落下什么毛病。
刚走进医院大门,他那条疼得正厉害的胳膊就被人撞了一下,饶时“嘶”地倒抽口凉气,偏头一看,竟然是于桑洲。
“长没长眼睛?”饶时吼道,“撞上来都不道歉?”
“我现在懒得和你扯。”于桑洲扭头就朝前面的导医台走。
饶时也懒得再搭理他,现在还是去看胳膊比较重要,经过于桑洲身边时,他听见于桑洲问:“产房在几楼?”
当时饶时压根没多想,他对于桑洲也没那么关心,最后检查确诊骨折后,于桑洲的这句话更是被他抛到脑后。
这一忘就是好几年。
空调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本来没有醉酒的感觉,想起这句话后,饶时浑身发凉,后背更是渗出一层汗,头也跟着晕起来。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记不住。
明明有机会避开这个错误,但他还是栽进了坑里。
怪谁呢?
怪谁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