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到何青州非常容易。
毕竟他自视甚高,连白日里的衣服都未掩饰着换一套,而是明目张胆大摇大摆走在路上。
宁芫手中拎着一根早便准备好的粗大的木棍,一路跟在何青州身后。
她随时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发现周围悄无声音,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一大片云雾遮过,月色朦胧看不清。
宁芫背对着月亮,拎起棍子,朝着何青州后脑勺,便是狠狠一棍子砸了下去。
木棍子砸在何青州脑袋上,发出冬瓜掉落在地上般的响声,敦敦的,闷闷的。
何青州反应不及,只发出一声闷哼,便当啷一下,昏死在地上。
云雾飘散过去,宁芫隔着月色看地上何青州的脸。
他脸色灰白,发丝微乱,有几丝散落在脸颊上,竟显出些脆弱来。
宁芫将木棍上血迹随意在土地泥土上擦了擦,远远丢进路边丛林里。
丢罢,她蹲下身子,双手握住何青州两只脚腕,弓着腰,将何青州往树林出拖行。
另宁芫意外的是,何青州过重,她竟是有些拖行不动。
不该如此……
宁芫心中想起先前趴在她身上那个流浪汉,彼时她拖行他,宛如拖行一头死猪……
宁芫又想到,是了,那流浪汉本身便体量不重,何青州此人,却从小衣食无缺,家中又将他锻炼的精于骑射,一身腱子肉的死猪,自是比那瘦成肋排的流浪汉更难拖走。
宁芫喘了两息粗气,眉心拧紧,又紧抓着何青州的脚腕,想将其起码拖行至离开此道——她怕待会碰见其他准备翻墙出书院的学生。
却发现何青州真的太重,她拖一会儿,便要站着休息半晌,喘半天的气。
宁芫本想将何青州丢在此处一走了之,可看着他如今那张苍白的脸,又想起何青州白日里将一桶水浇在她头上的恶意模样,一阵怒火又从她心头爬起。
不,不能便如此便宜了他。
宁芫咬咬牙,使劲力气,将何青州拖向一旁的树丛。
便听空旷无人的路旁,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宁芫霎时间头皮一紧,冷汗从她背上直窜到脖颈之间。
她迅速的回过头,眼睛环视四周,想知道方才那声叹息,到底从何而来。
便见高凤成身着一身纯黑衣衫,静静站在路旁,就那样看着宁芫,也不知道如此看了多久。
宁芫松开手,何青州的腿随着宁芫的动作,如同两团死肉般垂落在了地上。
“高大人有何指教?”宁芫站直了身子,同高凤成对视。
她虽然面色冷静,高凤成却不难听出她声音中的紧绷。
高凤成道;“高某不敢有何指教,只是高某想问……”
他指着地上瘫着的,软如面条般的何青州,“这位何公子,是死了么?”
宁芫听他所言,心中一冷。
她虽是想给何青州一个教训,却也不想真的背负杀人罪名,尤其是杀了何青州,若是被查出来,早晚会将自己搭进去。
高凤成看宁芫不语,终于皱了眉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何青州一旁站定,进而蹲下身子,伸出两指并拢,在何青州鼻息探了两探。
尚有呼吸。
高凤成心中一松。
宁芫站在一旁看他动作,突然冷笑道:“如何?高大人想抓我回去销案?这回要关我多久?还是要治我一个杀人罪?”
高凤成站起身,看着宁芫,面上竟显出些无奈来。
宁芫隔着月色,加上心中紧张,不知高凤成意,只能通过不断说话来试探他接下来的动作。
便听高凤成反问她:“如今你要做何?将何公子毁尸灭迹?又或者是欲要活埋?”
问的宁芫一顿,不知如何作答。
干脆自暴自弃道:“我便是想将何青州绑死到那棵大榕树上,你待如何?抓我蹲监狱么?你抓啊!”
听闻宁芫只是要将何青州绑在那棵树上,高凤成心中竟奇异般松了口气。
他无奈道:“那你如今倒是绑啊。这会,天都快麻麻亮了。”
宁芫似是没想到高凤成会如此回复,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离麻麻亮还早,只是却也不能再耽搁了。
宁芫回过神,看着高凤成这幅冷淡模样,心中不知为何,一股怒气又从胸口直往上冒。
她语气暴躁:“是,天是快亮了。那如今高大人站在此处是想作甚?想亲眼看着我将何公子绑到树上,还是你也想搭把手?”
宁芫说这话,纯粹是看高凤成心烦。
她想着,怎么着让高凤成先走了再说。她总真的不能在高凤成眼皮子底下把人绑起来。
却见高凤成闻言一愣。
宁芫此时也顾不得他了,只又蹲下身子,艰难的握着何青州的脚踝,将其一寸一寸往树丛方向拖行。
高凤成看宁芫拖的如此艰难,竟真的也半蹲下身子,双手从何青州肋下穿过,从腰处将何青州抱紧,顺着宁芫的方向前行。
宁芫睁大了眼睛,惊的原本握着何青州脚踝的手都差点松开。
高凤成拧眉看着她,“为何不走了?”
宁芫才像是回过神,连忙又握紧了何青州脚腕。
两人未费多长时间,便将何青州拖至那棵大树下。
宁芫从怀中掏出一根粗麻绳,顺着何青州的腰,便要从中穿行而过。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一个姑娘家,身上为何总带着这些东西?”
宁芫原本在何青州身上打结的手一顿,没有回答,只将麻绳在何青州身上又缠绕了几圈,然后在他腰窝处,各打了两个死结。
高凤成看她打死结的手法娴熟,没有说话。
宁芫将何青州绑好在树上,也学高凤成方才那般,两指并拢,在何青州鼻息处探了一探,气息粗重。
宁芫放下手,看向高凤成。
“我自是同高大人不一样。高大人身居高位,从来便不用担心有人对自己不利,”宁芫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却不一样。我若是身上不带些匕首,不带些麻绳,可能如今被绑在这棵树上之人,便是我宁芫自己。”
高凤成听的沉默下来。
宁芫发觉自己似是将何青州的脑袋打破了,她方才捆绑他之时,手上感觉黏糊糊的。
宁芫放在鼻尖闻了闻,血的腥气。
她随意搓了搓指尖,不甚在意。
她看向高凤成,“高大人,如今人打也打了,绑也绑了。高大人还在此处,是想将我缉拿归案吗?”宁芫伸出手腕,“若是高大人想现场抓人,便这会快快将我抓走,若是高大人还未有此种打算,那我便回卧房睡觉了。明日是妙音夫子的课,听闻妙音夫子极为严厉,我不想迟到。”
高凤成看着宁芫伸出来的手腕,两只小手随意摆放在他身前。
高凤成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浮光锦帕子,一手捏住宁芫掌心,一手将方才宁芫指尖不小心染上的血迹,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宁芫看着他。
月色下他盯着宁芫指尖的眼神,像是盯着一只上好的白瓷器。
宁芫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自己的指尖,干枯粗糙,上面血迹斑斑,现在却被被高凤成用浮光锦帕子,一下一下的,擦的干干净净。
浮光锦手帕丝滑柔然,料子本身让人感觉到有一丝凉意。
宁芫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她被高凤成捏住的指尖一般,抖了一下。
宁芫“唰”一下,将手从高凤成手中抽出,整个人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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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站在学堂外,看着满目这秋日的萧瑟。
听闻高凤成在她耳旁问她:“宁姑娘先前便是如此翻脸不认人么?”
心中很有些怪异。
这感觉就像是她同高凤成两人,背着所有人,做了最坏的事情。只是这件事,天知地知,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这样一想,宁芫心中更有一种微妙的难堪。
她想起宋以瑟,方才妙音夫子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奖宋以瑟,说她本人温婉从容,琴音也如她人一般,气质温和清秀,让人如沐春风。
宁芫便又故意问他:“高大人若不是来找宋姑娘,难不成是来找我的么?”
其实她一早便听闻了学院后院挖出腐烂女尸之事,高凤成来此处的唯一目的,只可能是为了查清此案。
只是她想起何青州为了宋以瑟,总处处针对他,便对高凤成拿不出好脸色。
只能言语上嘲讽一下高凤成。
高凤成似是未听出宁芫话中讽刺,道:“高某来此处是有正事要办。”
宁芫听闻,不甚在意的撇过头。
学堂里传来琴声。
宁芫微微侧头,往里看了一眼。
便见宋以瑟又被当作优秀学子,当着众人之面,示范方才妙音夫子课堂上所授曲段。
她素手轻轻抬起,又轻轻放下,手指揉捻在琴弦上的动作与力度,即便是宁芫此种对琴艺一窍不通之人,也都觉得优美异常。
宋以瑟轻轻闭上双眼,感受着琴弦的触感,仿佛她已经脱离了学堂,脱离了尘世,进入琴声故事之中。
妙音娘子看着宋以瑟,露出罕见的笑意。
学堂其余众人,也听的如痴如醉。
宁芫将头转回来,似是心中纠结了许久,才问高凤成道:“高大人,我有一问藏在心中许久,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这乐声,只有我不学无术,所以听不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