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芫坦然看着蒋宗平,如实道:“即便是很久之前,我也不是裴二公子亲密之人,更遑论现在?”
想了想,裴洹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宁芫问:“要么我将梁大小姐请过来?”她不是喂裴洹吃了迷情药么?
蒋宗平觉得不妥。
先不说迷情药之事是真是假,如今夜色已深,夜半去梁禾清房间喊她,过几日还不知要传些什么出来。
况且裴洹如今这幅样子,怕是等将梁禾清叫过来,他自己倒可能先醒了。
想了想,蒋宗平轻声打了个呵欠,“爷陪你送他过去罢,先前分学宿之时,我隐约听过夫子住所位置。”
宁芫“啊?”了一声。
此时她已经困倦异常,心中想着,即使要送,也该是蒋宗平自己去送罢。
心中如此想,便也如此说了出来,“要么小侯爷……自己将裴夫子送过去?”方才蒋宗平打了个呵欠,引的她也忍不住,这会儿强撑着,才未将喉咙中呵欠打出声。
蒋宗平看她态度,倒是给气笑了。
“此事不是你引起的么?如今你好意思让爷一人将裴夫子送回去?”蒋宗平语带不满。
这话说的,宁芫摸了摸鼻子,反驳:“小侯爷这话便是说错了,此事可不是我引起的,我从梦中惊醒,便看见这人站在门外,倒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蒋宗平看她这态度,也不同宁芫多掰扯,只轻轻跨了两步,走到裴洹身旁,一手轻轻扶了扶裴洹胳膊,想将他引导到夫子住处的方向。
却见裴洹突然颤抖了一下。
蒋宗平同宁芫对视一眼。
原本他想扶着裴洹手腕的手,也放了下去。
“蒋小侯爷这是……”裴洹的声音还带着些迷蒙,他似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对目前自己同周围的状况一无所知。
他看了看蒋宗平,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宁芫竟也站在不远处,眼神奇异的看向他。
“我这是……”裴洹才意识到自己只身着一身薄款白色衣衫,站在学子学舍门外。
蒋宗平最先反应过来,朗声笑到:“裴夫子似是夜游症发作了,等我们发现之时,裴夫子已在此站了多时。如何,你这会身体是否还有其他不适?”
裴洹听闻蒋宗平这样说,脸霎时间红了大半,嗫嚅道:“实是不好意思,我确实有夜游症的毛病,只是在家之时,许久未犯了,却未曾想到,来翠林书院这才不到几日,老毛病又……”
蒋宗平理解般的点点头,“确实。有时候人换了新环境,便会这般。裴夫子还是应多休息才是。”
裴洹连连点头,对二人道谢之后,便匆忙向夫子住所方向走去。
走之前,他似是不经意般看了眼宁芫,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快到宁芫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蒋宗平倒是看了个清楚,他从鼻尖冷哼一声,“如何?这样盯着你的老情人便要目不转睛了么?那方才我说你同我一起将裴洹送回住所,你又表现出一副我强迫你的作态?又装?”
宁芫被蒋宗平阴阳怪气习惯了,原先还想辩驳两句,这会实是困乏的不行,只敷衍道:“小侯爷说的对,我下次一定不能够这样口是心非的矜持,简直是惺惺作态。”
蒋宗平听宁芫如此说,眉头一拧。
他心知自己不喜宁芫这个回复。
只是他想宁芫如何回复自己,却也未曾想明白过。只能站在远处看着裴洹背影,轻声道:“未听闻裴二公子有夜游的病症……”
宁芫看看天色,知晓自己今晚已经无几个时辰瞌睡,只心中翻个白眼,是是是,蒋小侯爷一天多厉害,谁家的病症都清楚。
蒋宗平早便看宁芫困乏的不行了,终于松了金口,道:“你回吧,爷我也要回房睡了。”
宁芫点点头,转身便走,身后听到蒋宗平嘱咐她道:“下次裴洹若还在你门口夜游,你第一时间喊我,我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宁芫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蒋宗平挥了挥手,那意思是:我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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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国文课上课之时,裴洹一本正经坐在台上桌旁,脸上丝毫没有自己昨夜夜游半晚上的困窘。
宁芫手扶着下巴,看着远处台上的裴洹,心中暗叹,这许多年过去,裴洹似是也成长了。
她记得先前,裴洹脸皮太薄了,遇到些什么小事,他都要脸红许久。
如今却一副“无任何事”发生的样子,坦然坐在台上。
只有眼下略微的青黑出卖了他。
今日的课程,宁芫依旧不懂。
她看着身旁的陪读们翻着桌上书本,眉头紧锁,嘴中念念有词,宁芫就想去街上晃荡。
这个时候的街上,行人还未起来,摆起来的只有早点摊子……
闻着苦苦的,却很解乏的黑茶,与泛着油光的大肉包子。
宁芫虽是买不起,但她最爱站在包子铺门前,大口大口的闻从蒸笼里冒出来的香气。
要是哪天运气好,刚好碰上包子铺老板蒸熟一笼包子,将将把笼屉打开……那香气……宁芫回忆着,咽了口水。
宁芫正陷入肉包子的回忆里,便感觉有人戳了戳她的脊背。
宁芫转身看去,便见她身后之人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裴洹,小声道:“宁姑娘,方才裴夫子问你问题。”
宁芫心中一惊,站直了身子。
她看向裴洹。
方才裴洹说的什么,她一句都未曾听见。
裴洹似是知晓她在走神,又问了一遍:“方才古文中所说,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宁姑娘有何见解?”
宁芫听了,真想径直把脑袋塞进桌子下面去。
谁能否帮她解释一下,何为“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属实是一句都听不懂。
便听何青州发出嘲讽笑声,道:“裴夫子,若是烂泥扶不上墙中的烂泥,是否不必硬扶?”
底下人哄堂大笑。
裴洹一脸严肃看着宁芫,向其解释了“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具体释义,半晌,看宁芫一脸呆楞,没有反应,无奈笑了声,道:“宁姑娘,我是问你,对此句,有何见解?”
见解?
我能有何见解?
这小半生中,从未有人问过,她能对书中一句古文,能有何见解。
她下意识求助般看向四周之人,周围人也只是面容严肃看着她,并不作声。
宁芫又远远看向裴洹,裴洹目光清冷,直直看着她,似是真想知道她的看法。
想了想,宁芫道:“我觉得此句说的甚有道理。”她脑海中想起蒋宗平,想起裴洹,想起高凤成,又想起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此句难道不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写照么?
宁芫不禁鼻子一酸,却强忍住心中涩意。
何青州听闻宁芫如此说,不禁哈哈大笑,道:“原来还能这样回夫子问题。我觉得此句说的甚有道理,甚无道理。要像宁芫这么说,我们还读什么书?来什么书院?”
宁芫谨记先前蒋宗平所言,不接何青州一句话。
她只是淡淡看着裴洹,裴洹目光看着她,又仿佛是在凝望过去,他原本带些期待的嘴角,也逐渐磨平,形成一道细细的直线。
许久,裴洹道:“坐下罢。”
宁芫顺理成章坐下。
她其实不懂,为何裴洹总是提问自己。
曾经自己还是个乞丐的时候,裴洹有时候会偷偷溜出府找她玩,有时候裴洹就会给她讲故事。
一些故事太深奥了,宁芫其实不咋爱听。
她就爱听裴洹讲一些狐狸精或是鬼怪的故事,晚上裴洹回家了,她便一人在街上游荡,又怕见到裴洹故事中那些鬼怪,心中又隐隐有些期待。
只是她从未有一次真的见过。
裴洹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学堂中其他学子,问,是否有人有不同意见?或是有所补充?
宁芫百无聊赖看向窗外。
窗外站着一人,身影竟像是高凤成。
宁芫眨眨眼,又细看了些,竟真是高凤成。
只是如今这青天白日的,他不在宫中当值,来这翠林书院作甚?
高凤成今日身穿一身深红色菡萏暗纹衣袍,外面披着一身深黑色披风,静默无声站在学堂窗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宁芫又看到前方宋以瑟似是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她站起身,面目轻柔,语调淡然却又带着丝倔强,道:“裴夫子,对您提出的问题,小女不自量力,想说一说小女的看法。”
裴洹看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便听宋以瑟道:“女子虽然身子柔弱,却应当有不屈的性情,在管家、在女红、在很多地方,都应当付出心力,才能有所成就。”顿了顿,又道:“而非一心想要攀附权贵,或者贪恋富贵荣华。”
裴洹听闻,点了点头,声音也不复刚才僵硬,道:“宋姑娘说的很好。”
宁芫眨眨眼,将宋以瑟方才所说之话,放在舌尖细细咂摸,她嘴中的“一心想要攀附权贵,贪恋荣华富贵的”女人,不会指的便是宁芫我罢?
裴洹说完,底下便传来掌声。
何青州正抚着掌,满脸欣赏的看着宋以瑟,眼中的爱慕,掩都掩不住,他也未曾想掩。
宋以瑟只红了脸,羞涩看何青州一眼,目光若有似无又向窗外瞟了一眼。
宁芫顺着宋以瑟目光看去,那里原本还站着高凤成,如今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