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河面上,柔婉的歌声依旧,水榭里却一片冷肃凝结。
公子哥们被突然闯入的兵卒吓得两股战战,呆立在旁,就连方才还嚣张的曹理也成了哑巴。
戚辰单膝跪得太近,元澈不免收了收脚,语气诧异:“戚将军?你来做什么?”
他不记得摇过人。
男人收起印信,敛眉道:“听闻世子殿下遭人唐突,末将结束操练便立即赶来,殿下可有事?”
元澈还没回答,其他人已脸色煞白。
世子殿下?
……哪位世子?莫非是近几月京城最出风头的那位镇南王世子??
众人心中如山崩海啸,想起方才的孟浪言语,咽了口唾沫,后悔不已,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他们如临大敌,少年却懒懒打了个哈欠,眯起含着水雾的双眸,道:“不妨不妨,我玩得正开心呢。”
他笑嘻嘻地问:“曹公子,你说是吧?”
曹理哪里知道少年竟是前两天家中提到过的贵客,被当众点了名,脸色红红白白,半天憋出一句:“小人不知世子殿下亲临,多有冒犯,请殿下治罪!”
“治罪?让我想想。”少年站起,身形有些摇晃:“嗝!”
戚辰忙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天色已晚,殿下先回府歇下可好?旁的事明日再想不迟。”
这个“旁的事”自然包含了一干等候发落的公子哥,元澈抿唇想了想,咕哝道:“好吧,那先回去。”
兵卒们收起刀戟,无形卸去了威慑,公子哥们来不及舒一口气,又为头顶悬起的利刃提心吊胆起来。
而那位替他们悬起利刃的,身量单薄的少年,此刻在兵士们的拥围下,层层保护地离开了水榭。
阵仗之大,令护城河两岸都为之侧目。
元澈被带回岸边,左右悄悄不见马车,戚辰解释道:“来得匆忙,忘了遣人派马车,殿下不若骑末将这匹马?”
他呼哨一声,高头大马从兵卒手里挣脱缰绳,来到二人身边喷起响鼻。
元澈被马低下来的头压得退了半步,吃力地摸了摸鬃毛,道:“那你呢?”
戚辰道:“无需担心末将。”
身后一位极有眼色的兵卒让出马:“请将军骑此马!”
于是元澈便翻身上马,奈何这匹马是草原进献的良种马,马背太高,他身高不够,翻了好几次也没够到。
最后戚辰看不下去,轻轻托着少年的小腿,才把他成功送了上去。
一众人马来时气势汹汹,回去的路上却分外安静。
马蹄嗒嗒地前进,戚辰特意挑了人少的街巷,骑马走在兵卒们之前。
比他领先半步的元澈不知在想什么,骑上马便没再说过话,还是戚辰打破了沉默:“殿下还是注意些自身安危为好,城中虽有侍卫保护,却也有小人。”
元澈道:“啊。”
戚辰看他像是没放在心上,语重心长道:“殿下出门在外,多些心眼比少些心眼好。那些纨绔子弟虽非大恶之人,亦需防备,若下次再遇到此类事情,末将愿代为震慑。”
没得到回复,戚辰鼻端嗅到浅淡的酒气,转头看向马背上的少年:“殿下?”
“不听不听。”少年抽了抽鼻子,语气委屈极了:“他们欺负我年纪小,想骗我,我没被唬住,你还要说我。”
他扁着嘴,声音软得跟猫儿似的,往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戚辰声音莫名柔和下来:“嗯,他们不好,我不说了。”
二人交谈,兵卒们心照不宣地落下半条街的距离,两匹马踢踢踏踏地走在石板路上,月亮从斗拱探出了头。
元澈扯着缰绳,尽管被哄,仍不开心:“我的小狗也坏了。”
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几块泥偶碎片递给戚辰看。
接着清辉,隐约能看见是只可爱圆润的花狗,被少年珍而重之地用手帕包了起来。
被这般稚气的举动逗笑,男人冷冽的表情尽数软化,宽慰道:“泥偶匠人定然还在城中,末将明日派人找找,定能寻到。”
元澈把碎片包好,重新塞回怀里,晃晃脑袋,忽然嘿嘿一笑:“还不到睡觉的时辰,正好有月亮,不如我们去夜探曹府吧!”
戚辰一怔,没跟上他思维跳跃的速度。
不等他回答,少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骰子。
瞧着眼熟,似是从水榭桌上顺来的。
“丢到一就夜探曹府。”
小世子闭眼,念念有词地在掌心摇了几下,随后一抛,接住打开,是六。
“太好了,探六次!”
少年欢呼一声,双腿轻夹马肚子。
骏马立刻小跑起来,眨眼就带着元澈跑到了前面。
戚辰连忙追上去:“等等,城中别跑那么快!”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地慢跑,前面的人在马背上晃着身子,随即一头栽倒。
“殿下!”
戚辰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稳稳落到了那匹马上。
他一扯缰绳,扶住了几欲栽下去的少年郎。
“殿下?殿下?”
戚辰唤了两声,见身前人没反应,告了声罪后,将人轻手轻脚地翻过来。
——少年脸颊酡红,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目光在这张脸上注视了几息,戚辰长长叹了一声,却也未再下马,把他牢牢护在身前。
少年活像没骨头似的软,酒气清甜,脑袋埋在他臂弯里,随着马背颠簸,乌发散开几缕垂在颊边,嘴唇柔软鲜红。
他嫌热,微微拉开了领口,露出脆弱的脖颈,丝毫瞧不出擒贼那晚的凶神恶煞。
有那么一瞬间,戚辰无比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但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陈家门口,儒士模样的人正双手笼于袖中,立于门口亲自等候。
他远远便瞧见高头大马委屈地跑着小碎步,驮着二人,少年香梦沉酣,倚在戚辰怀中,备受颠簸也没醒过来。
陈陵惊讶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男人语带无奈:“醉了。”
等在旁边的秋空几人连忙把世子扶下来,边向戚辰道谢,边把人背回了下榻的小院。
戚辰目送少年离去,直到小厮们的身影穿过花障,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
“殿下,有人传信。”
东宫,陆天枢刚从一场宴饮回来,便收到了下人递来的信。
侍女伺候他喝下醒酒茶,净面更衣。她们端起银盆离开后,陆天枢才接过信,看了半晌,只觉脑子昏昏沉沉,什么都没看进去。
“六顺。”他淡淡道:“给本宫念。”
心腹接过信纸,一板一眼地照念起来:“殿下亲启,今日乃离京第五日……”
陆天枢坐在案前,只手撑着额头,闭眸静静听着,听到某处,猝然睁开了眼睛。
“元弟中毒?”
他语气发厉:“何人所为?元弟可有事?”
心腹连忙看向后文:“王爷说世子殿下无事,动手之人疑似与临州本地乡绅有勾结,正在探查中。”
闻言,陆天枢脸色稍霁:“当真无事?不如本宫遣人送去点解毒丸?罢了……王叔应当有备,只是不知毒性深浅,遗毒如何……”
他叹了口气:“亲王府那边知晓此事了么?”
心腹道:“约莫明早方知。”
“依照镇南王的性子,多半会立刻向父皇上书。”陆天枢凝眉思索道:“若裴相不拦……罢了,吩咐内库那边准备些上好的温养药材,待元弟回京,即刻送去,不得有误。”
“是。”心腹躬身行礼。
……
元澈第二天醒来,竟然仍执着昨晚的话。
“探曹家?”
戚辰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道:“这……殿下若要追究,直接派人去曹家便是,何必拿己身冒险。末将昨夜叮嘱的,殿下难道一句话也记不得了?”
男人长相本就冷肃,一板起脸,便像个大家长。
元澈微微低头,衣袖掩唇,小声咳了两声。
戚辰马上软了脸色,担忧道:“寒气入体了?”
少年偷瞥两眼,确定他不再严肃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难道将军不想知道兵工坊线索断在何处么?”
今早一起来,元澈就惊喜地发现主线任务已在睡梦中完成了结算。
他现在喜提50积分的余额和戚辰新加的十点好感度,有种骤富的膨胀感,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戚辰果然追问道:“殿下找到了?”
少年摇头,道:“昨日,我问了曹家二公子一个问题,他们家有没有制过一种细细的,长长的木制品,喏,这么长……”
他比划给戚辰看,戚辰疑惑道:“树枝?”
少年再次摇头,莹白手指比划出来足有两尺长,戚辰一时想不出来什么东西这样长又细。
“将军不妨再想想?”少年意味深长道:“兵,工,坊。”
戚辰脑中灵光一现,道:“箭杆!”
是了,深山之中单凭那一群匠人,若又制箭杆又造箭,得造到猴年马月,根本无法又快又稳定地提供。
箭杆需大小长短相同,晾晒烤漆,工艺不难,却也不易稳定生产。其背后必有专人成批量提供,而最适合做这种东西的——是木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