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司浮稳稳地控着魂锁,老头只能扭曲着,身上的肉都扭成了一团一团的,却无法真的有什么动作。
宿无恙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遇上司浮,算这个老头倒霉。
宿无恙手一抬,司浮也跟着松了一下魂锁,只这一瞬间,小像便落在了宿无恙手里,魂锁又稳稳地浮在老头周围,好像不曾动过一般。
宿无恙挑了挑眉,还有闲心吹了声口哨:“不错啊,司浮,咱俩第一次合作就这么默契。你要是还活着的话,咱俩指不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司浮只是轻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宿无恙也不介意,毕竟司浮但凡开口,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奔着噎死他来的,不开口更好。
宿无恙手一颠,把石像翻了个个,只是这石像正面却没有脸,只是一团凹凸不平的崎岖石面,就像是个没雕完的半成品。
宿无恙再抬头看向老头时,老头已经变了样。他的身形迅速地佝偻下去,眼眶里两只浑浊的眼珠僵硬地看着宿无恙手中的小像:“大人……我可以走了吗?”他的声音很涩,就像是破铜片撞击出来的声音。
“咦?”宿无恙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老人,“你是……”
老人听着声音反应了好久,僵硬的眼珠才转了两下,望向了宿无恙。他嘴唇颤抖了半天:“宿……老板。”
见鬼主恢复了神志,司浮便撤了魂锁,那些符咒的虚影瞬间便散成细碎的微光,流向宿无恙。
宿无恙看着面前的老人,仔细地思索着。确实觉得是有些面善,但他也有些不确定:“王叔?”
老人听得这一声,一下子眼泪就像断了线,浑浊的泪水沿着脸上的沟壑皱纹肆意流淌:“哎,哎……宿老板还记得我,这么久了您还是没变样。我却已经……”
宿无恙其实真的对此人印象不深。他依稀记得五十多年前,镇上有一个拾荒者,他每周末早上都会来宿无恙的店门口捡些废弃的纸盒子和玻璃罐子,总共两人也没打过几次照面。镇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人多大岁数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此人姓王,不是本地人,于是便都是王叔王叔地叫着,宿无恙也就这么叫着。
好像确实是有一天他突然就不来了,宿无恙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是外乡人,总要回家的。没想到,此人竟是已经埋骨于此处。
宿无恙皱了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抬手揩了揩眼泪,努力挺起佝偻的背:“我住在这里,一直都是。那场暴雨,这里被淹了,土墙堵着路,我出不去了,我挖了好久……”
当真是五十年前那场暴雨,水已经漫到了腰,这雨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几人没进去了。宿无恙叹了口气:“因何不入轮回?”
老人跛着脚向前走了两步,摇着头道:“我想走的,我只是想在这之前回家看看,出来得太久了。可是我出不去,我……我回不去,您能帮帮我吗?”说着老人便对着宿无恙跪了下来,俯身便要磕头。
宿无恙额角一跳,鬼这一跪可不是好受的,受了这一跪就必须替他办一件事。磕头就更了不得了。这一跪他没能拦下,这磕头再拦不下他得背多大的债啊。
宿无恙抬手慌忙结印,眼看着老人的额头已经几乎要碰着地了,宿无恙的印根本没有效果。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时灵时不灵,灵的时候能起魂锁,不灵的时候就……
唉,完了,这回怕是除了司浮,他还要再多背一笔债了。
宿无恙认命地放下了手,叹了口气,却见那老者的脑袋还是停在地面上方一点,留有一点余地,并没有磕下去。他“咦”了一声,扭头一看,司浮的手正在身侧轻轻抬着,好像在托着什么东西。
“……”这要是宿无恙再不明白就是真的傻了,司浮替他挡住了这老者的一拜。只是,这隔空施术实在是只听说过,从没见过,宿无恙现在信司浮是有仙根的了,这根本非人力可及。
“那……我这算欠了你吗?”宿无恙讷讷地开口。他觉得欠司浮这么强的鬼还不如欠王叔,好歹他还能挣扎一下。
司浮歪了歪头:“不算,他跪的你,你欠他的。至于这一拜,没拜下来,做不得数。”
宿无恙愣愣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不欠司浮,他并没有觉得心情好一点,他的思绪又开始乱转了。
强得过分,有仙根,创造了魂锁,上苍降罪,入不得轮回……
这几件事情放在一起,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宿无恙觉得自己恐怕是得罪了个恶鬼,打不过的那种。他要是不能帮这恶鬼把人找到,恐怕别说是登仙了,他自己不仅此世小命难保,连来世估计都没有了。
司浮看着宿无恙呆滞的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你需要我现在就带你出阵吗?”
宿无恙这才回过神来,干笑着使劲摇头:“不用不用,我现在就解阵,现在就解,哈哈,哈哈……”
说着他看看司浮,又伸手指了指老者:“我有事要问他。”
“哦。”司浮一抬手,老者就站了起来,“有事说事,他受不住你的拜。”
老者赶忙点了点头。
宿无恙托着手中的小像又端详了一圈,只能看出是个穿着长袍的人,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遂把小像拿得离老者近了些,问:“这是什么?”
老者:“是大人的石像。”
宿无恙:“大人,什么大人?”
老者想了想,说:“是一个很厉害的大人。之前我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他曾经来过,他告诉我,我走不了是因为这堵土墙挡住了我离开的路,只要把这里挖开就可以。我就照着他雕了这个石像……”
“脸呢?”宿无恙又把石像翻过来看看,面部的位置根本没有雕琢的痕迹,“脸的位置怎么没雕?”
老者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我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他穿着一身很长的黑色袍子……”
“他告诉你这个,应该也告诉过你,时间线会不停地重复。更何况,你是……嗯,肯定是挖不开的。”宿无恙皱着眉说。
老者点了点头:“是的。但是那位大人告诉我,只要找一些人来帮忙,足够多的人就一定能在一条时间线内把这堵土墙破开。”
宿无恙觉得怪怪的,若此人是灵师他应该会帮鬼主,若不是灵师他就不该能随意出入灵阵。此人到底是谁,能够随意出入却不帮鬼主,他图的又是什么?
但他毫无头绪,这王叔提供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他又想到了下面那些铜人:“所以底下那些人,都是你掳过来的?”
“是。”老者说完又赶忙摆手,“宿老板,我没有害人的,我只是想让他们帮帮我。可他们都不愿意挖,一直在偷懒。每次眼见着时间线又要到淹没的时候,我就把他们保护起来了,他们都还活着的。灵师大人,我没有作恶的……”
宿无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个王叔说得都是真的,他没有害人,之前在下面他们看过的,确实如他所说。只是,把这些人困在这,这些人虽然不死却也算不得活着,只能说是留着一口气,这善恶真的很难界定。
“司浮……”宿无恙转过头去看着司浮。而后,宿无恙觉得有些不对,他为什么要问司浮?司浮可是个恶鬼啊,而且他们也不是很熟……
他想把头扭回去,但已经晚了,司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二人视线早已撞在了一起。司浮开口道:“宿无恙,你不用顾虑善恶。你只是个灵师,把停留在世间的魂魄送入轮回才是你的职责。况且,这些人,只要我们解了灵阵,他们自然无事。灵阵里的东西是不会被带出去的。他并算不得作恶,就算为恶,来世也自会有惩戒。”
宿无恙点了点头,抬手结印,在土墙边拉开了一扇门。外面的水早已没到了宿无恙的胸口,却在门的这边不进分毫。门里那面的微光映照在这边起起伏伏的浑浊泥浆上,似有细碎的星光。
“王叔,走吧,这是去往来世的路。”宿无恙费劲地说着,水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老者探头看了看门里,又转回头来,他只余了半张脸在水面上:“宿老板,刚刚那一跪,我有求。”
宿无恙撑着门,心下郁闷:真是该来的躲不掉啊……
他叹了口气:“请讲。”
老者眼睛在宿无恙和司浮身上扫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走之前,我可以回一趟家吗?”
宿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这个请求不难实现,他是灵师,可以把老者的魂魄带在身上:“可以。”
老者满足地叹了口气:“多谢宿老板。”而后便站在那,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
眼看着水已经到了脖子,司浮开了口:“那你就把他带上,这个灵阵便是解了。”
宿无恙:“……我没符了,带哪啊……”
司浮似是愣了一下,又很快地垂下眼眸,手从水下伸过来按在宿无恙的掌心,写写画画,是个宿无恙没见过的符:“好了,把这个按在衣服上,想着鬼主的样子。”
宿无恙本来觉得手心痒痒地想抽走,听到这句话,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把掌中微微冒着寒气的符按在了衣角,只见老者瞬间便扭曲着变成了一缕青烟,溶进了水里。
很快,宿无恙觉得衣服好像略微坠了坠,司浮道:“好了,我们走……”
话还没说完,土墙终于承受不住水压,垮塌下来。泥沙和水混在一起,霎时间灌满了整个洞穴,宿无恙和司浮一下子就被压在了泥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