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初潮

办公室里灯光晦暗，窗帘沉沉坠着，将狂风骤雨统统隔绝在外。沈让坐在轮椅上，肩头随意地披着昨天穿过的军服外套，里头是一件休闲的棉麻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系上，而双腿盖了一床蓝色格纹的薄绒毯，踩在轮椅踏板上，竟然也没有穿袜子，略微下垂的脚尖从薄毯下垂的边缘若隐若现地露出来，整个人透出一种苍白慵懒。

“把衣服脱了。”

他打量了游子龙一眼，似乎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可室内昏暗旖旎，彼此都衣冠不整，他嗓音低沉中带着些沙哑，原本好好的一句话，无端显出几分晦涩的暧昧来，叫人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

连游子龙烧糊涂了的大脑都察觉到了几分不妥。

他大脑里头不由地冒出些怪诞的念头，这些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哨兵向导本就是天生的伴侣，许多少儿不宜的影片也会以此为主题。据说哨兵与向导结合之后，只要不长时间分居，哨兵就不会再出现信息素紊乱、躁狂这些问题，而哨兵与向导的结合的具体操作他不清楚，但按照阅片经验，好像是一个哨兵和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向导，先做些精神抚慰，通过五感感知进行些独特的刺激，引发颅内高潮，然后干柴烈火，在本能荷尔蒙的引导下，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游子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理智弱弱地呻吟两声，短暂的上了几秒钟的线，他猛地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可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念头，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对沈让的肖想，在此之前，他没什么这方面的意识，没想过恋爱，哪怕自己躲起来做些少儿不宜的事，也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冲动对象应该是身材火辣的异性。

他对上沈让干干净净的视线，忽感觉羞愧，脸色猛地涨红。

好在他本就高烧，两眼烧得血丝密布，面色也是不正常的红。沈让没看出来他给自己加了这么好些戏，只当他人不舒服脑子迟钝，见他没反应，耐心地重复了一声。

“把衣服脱了。”

他身上穿得还是昨天那一身。回宿舍以后，他脱了外套丢在地上，贴身的短袖和裤子都没顾上换，被雨淋湿的衣服就这么黏糊糊的贴在身上，用体温烤干，再被冷汗浸透，反反复复的，生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今天被队友拎出来，外套没干，可他也没有别的衣服，就随手套上了。

他把外套脱下来，露出两条布满了抓痕的手臂，抓痕轻重不一，交错纵横，有些地方只是皮肤应激的凸起红痕，有些地方已经破皮，狰狞地翻开，挂着干涸的血渍。他低头看见，自己都有些困惑，却又下意识挠了几下——他是觉得浑身刺痒，也记得自己烦躁地挠了很久，可一点也不记得挠成这样。

沈让皱着眉头看他，“手伸出来。”

他乖乖伸出手，修剪妥善的指甲，缝隙里全是凝固的红褐色血痂。

沈让一言不发。他看了看沈让，像个做错了事的狗子，缩回手，怂巴巴地继续脱衣服。年轻的哨兵肌肉健硕，前胸后背却都分布着乱糟糟的抓痕。他脱掉上衣、外裤，鞋袜，光着两只脚踩在地上。

沈让一言不发地看着，看到他只剩一条内裤，才抿了抿嘴，说，“可以了。”

“去冲个凉，把身上这些味道都洗掉，用浴室的沐浴露，别用香皂。”说完，他划着轮椅后退开，给游子龙让出路来。他肩背发力，引得神经痛来袭，浑身一个激灵，扶在轮椅手推圈上的手震颤不止，胃肠内奇怪的绞痛又开始叫嚣，心跳忽快忽慢，虚汗已经爬上脖颈。

阿片类止痛药的戒断反应在最后一次服药后的十二到三十个小时出现，他一直以来服用的不止一种，而最后一次服药是昨天中午。从凌晨开始，神经痛疯了一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躺在床上头脑昏沉，眼睛酸涩流泪，熬过一阵之后又开始恶心，一直在干呕，虽没像昨天那么严重的呕吐，但嗓子也是哑的。

他顿了顿动作，等身体适应这电击似的痛感，双臂抖了半晌，最后若无其事地让出路来，偏头朝着房间示意，“衣服放这儿就行，去吧。”

游子龙踉踉跄跄地走去卧室。他人生二十年，没生过什么病，甚至也没怎么受过伤，根本没有这方面经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见光就要流泪，为什么浑身刺痒，为什么不停地打寒颤，为什么脑袋乱得像要炸开——

沈让看着他打晃的背影，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缝。

情况比想象的还更糟一些。

哨兵向导的觉醒通常出现于青春期，最常见于十到十五岁之间。初潮时，可能经历高热、头痛、幻觉、躁动、应激、感官超敏等一系列躯体及精神症状。而一旦熬过几小时到几天不等的信息素紊乱期，身体会建立起新的荷尔蒙周期，信息素稳定分泌，并且一定程度由主观意识掌控，这个一整个过程被称为“初潮”。

初潮的各种症状由信息素紊乱导致，因此药物作用有限。每个人反应不同，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自残甚至自杀都可能出现。而这样的觉醒虽然不算失败，但信息素不稳定，后续也更容易出现情绪、性格和行为问题。

浴室响起水声，沈让回过神，看着身前那一地的衣服。

衣服上至少有四五种不同的信息素，有秦开的、风宁的、邵云征的、李一鸣的……还混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向导味，那个向导素的味道他不太熟悉，只能辨认出是低级向导。

——知道要找向导，怎么不知道直接回办公室！

沈让莫名有些置气，他烦闷地拽了拽腿上的毯子，双手发麻，却好在凑合能完成抓握。他把毯子乱糟糟抓成一团，好容易让软趴趴的手指头吃住劲，把腿上毯子推下去，稍稍抖开，往那一堆衣服上头一盖。

向导的信息素顿时掩住衣服上驳杂的气息。

游子龙洗完澡出来，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终于耷拉着眉毛冲着沈让露出一个可怜巴拉的笑，“长官，我好像好一点了……”

“我不知道原来洗个澡就能好一点，早知道我就早点洗了……”他喃喃自语，沈让都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

室内光线柔和，除了沈让这位顶级向导的信息素，没有其他驳杂的气味，风雨声和嘈杂人声被关在窗外，连沐浴露都是婴儿用的脱敏无香型，屋里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都尽可能做得尽善尽美，特大基地哨兵塔中的向导治疗室也不过如此了。

可惜游子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沈让递来的一套绵绸睡衣，套上之后低头看了看紧绷的前胸和大腿，“好像小了点。”

沈让抿了抿嘴，没有多说。

“坐吧，找个舒服的姿势，尽量不要反抗我。”沈让将轮椅停在卧室的沙发旁边，那沙发是游子龙最近几天的小床。游子龙一屁股坐下去，拽过自己的被子抱在怀里，人还是蔫蔫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是点点头。

沈让闭上眼睛。

初潮被视为哨兵与向导的正式觉醒，觉醒之后，向导将拥有自己的精神图景。精神图景像一片未开发的土地，向导等级越高，土地越辽阔。在后天训练中，精神图景会被建设得愈发复杂，这是向导精神力的栖息地，稳定、健康、强大，也与向导本身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息息相关。

而哨兵则会在信息素的影响下，变得更加敏锐、强壮、勇猛、好斗。这种优势使得他们成为优秀的战士，却也容易受到情绪过激、五感超敏的困扰。事实上，哨兵也有自己的精神图景，只是实在鸡肋，除非是精神力异能者，否则很少有哨兵会往这个方面发展。

无论哨兵还是向导，精神图景的中心都有一座“塔”，也是他们的能力核心。伴随着“塔”的出现，还会出现一只精神兽。向导的精神兽通常用以安抚哨兵、守护自己的精神图景，而哨兵的精神兽则见长于探查情报，或是辅助战斗。

因此，向导的精神图景可能会建设成楼房、迷宫、甚至城镇、森林，用以守护自己的“塔”，而哨兵的精神图景通常被比作——狗窝——精神兽睡觉的地方。

沈让将精神力铺开，将房间融入精神图景的一部分。他的精神力笼罩着整个房间，自然也把游子龙整个人笼罩在内。作为顶级向导，他很少主动与哨兵建立精神联结。通常精神联结需要至少一方敞开精神图景。精神图景就像身体的一部分，邀请旁人进入自己的“体内”，其实是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大多数哨兵领地意识更强，会产生强烈抵触，而向导性情温和，因此，在历史长河中，精神联结就成了让向导敞开自己的精神图景邀请哨兵进入，从而梳理信息流，以辅助哨兵。

可他是顶级向导，只要对方稍微配合，他就可以通过精神力搭建一个桥梁，在庞大的精神力支撑下，一个桥梁就足以完成所需的辅助。哪怕对方不配合，他也可以很轻易地攻破大部分哨兵的精神兽防御，强行建立联结。

他的逻辑很简单，要么别求向导，要么受着。

……

可搭建桥梁也是有前提的，前提是桥对岸至少该有一块地。

不出意外的话，游子龙没有。

他没有精神兽，没有塔，没有精神图景。

他还没有常识。

“我靠，怎么房间会变的啊，这是哪儿啊……那个黑色的圈是什么！外圈还有金光！你昨天打架的时候是不是用它了，我要怎么配合……我不抵抗，我不抵抗……长官，我有深海恐惧症，这个看起来怎么这么像马里亚纳海沟啊……”游子龙眼中的房间逐渐扭曲，周围景色变换，楼房、四季、夜空、深海——

虚空中浮现出的两个“黑洞”，只觉得有一种被深渊凝视的恐惧，他鸡皮疙瘩疯狂冒出来，嘴上失神地喃喃，“要不你把我打晕吧……”

“闭嘴。”沈让冷冷地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