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南禹衡但凡准备把小秦嫣放到床上,她又开始抽抽嗒嗒,如此几次后,他便对秦智和满是黑眼圈的孙田凤说:“你们去睡吧,我等她睡沉了再走。”
孙田凤虽然有些不大好意思,但面前这个少年小小年纪,说话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场。
秦智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而后调头往房门口走说了句:“谢了。”
那天南禹衡到凌晨才回去,之后有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去学校,秦智有次碰到荣叔在门口洗车,听他说起,南少爷这几天得了感冒,怕引起并发症,所以在家休养。
秦智忽然想到那天秦嫣裙子湿漉漉地凑到南禹衡怀里,他穿着湿衣服哄了她一晚上。
晚些时候,秦智拿着一个本子按响了隔壁的门铃,将他才整理好的课堂笔记递给了芬姨,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回家了。
小秦嫣当然不会当真记她哥哥的仇,第二天起来就忘光了,不过自那以后,她就特喜欢往隔壁跑,找南禹衡玩。
秦嫣幼儿园中班以后,渐渐有了性别意识,知道男生不能穿裙子,粉色适合小女生,所以她不再把自己的小裙子拿去隔壁,而改拿哥哥的新衣服和玩具。
对于此,秦智并没有什么不乐意,虽然他在班上依然从来不和南禹衡说话,但自从那个像打仗一样的夜后,他突然对南禹衡有了种患难兄弟的感觉。
南家的院子里种植了很多植物,除了房门前留出一块空地放着一组石桌石凳和一个木质长椅,给南禹衡偶尔晒晒太阳外,其余空地大多都种上了各类植被。
荣叔每天光打理这些植被就要两个小时,他总说多种些植物净化空气,对南少爷好。
没两年,有些植物便长成大叶,黑色的房子隐入郁郁葱葱的植被中,清透幽寂,像童话中被遗忘的神秘世界。
南禹衡不太爱说话,性格孤僻,加上个子长得高,人又很白,常年住在被大叶植物环绕的黑色房子里,又由于身体不好,也很少出门,多少有些神秘。
很快,孩子中就有了流言蜚语,说那座屋子里住着吸血鬼,并且深信不疑,还经常有调皮的孩子到南家附近玩冒险游戏,如果恰巧碰见南禹衡从医院回来,那群调皮的孩子便会跟见到鬼一样,尖叫跑走。
荣叔每次气得不行,直唠叨:“没有教养。”
南禹衡却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久而久之,南禹衡对周围邻居礼貌疏离的态度便有了微微的变化,对于那些指着他窃窃私语的人,他眉宇间会凝上一股狠意迎上他们议论的目光,就像真要吃人的吸血鬼,让人胆寒。
班上的同学渐渐也听说了那个吸血鬼的传闻,都不愿意坐在南禹衡附近,还有一次,一个大胆调皮的男孩子跑到南禹衡面前让他张开嘴,看看有没有獠牙。
南禹衡低着头,那个男孩直接朝他伸出手,却在下一秒尖叫出声,南禹衡手中尖锐的铅笔直接插入男孩伸过来的掌心,那男孩掌心当即溢出红点,疼得鬼叫,回身拿起书就要砸南禹衡,却从侧面飞来一个铅笔盒直接撞开了那本砸向南禹衡的书。
男孩侧头看去,秦智懒散地依在桌子上对他吐出两个字:“活该。”
男孩看是秦智,只能蔫蔫地算了。
从此,便没人敢惹南禹衡,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议论他,不知道是不是哪家佣人传出的话,传到了小孩子的耳中,说不要和死人计较,他活不了多久,不怕死的。
没人知道这些闲言碎语落在南禹衡耳中,他会怎么想,只是他对周身所有的人事物都越来越冷。
偏偏只有小秦嫣不怕他,经常喜欢来找他玩,他既不搭理她,也不赶她走,大多时候当她是空气。
如果小秦嫣很吵闹,他便会有些凶地对她说:“再吵回家去。”
但小秦嫣依然会对着他嬉皮笑脸,她遗传了妈妈绝美的五官,可是比起林岩有些忧郁的气质,秦嫣则很喜欢笑,她有一双弯弯的眼睛,笑起来和月牙一样,特别有感染力,可越是这样,南禹衡却越对她不冷不热的,有好几次对她语气重了点,还把秦嫣说得哭了鼻子,跑回家去了,可她忘性大,第二天又拿着她新找到的宝贝小玩意来找南禹衡。
芬姨很喜欢秦嫣,小女孩讨喜嘴巴还甜,长得也可爱,有时候见秦嫣凑到南禹衡面前和他说话,南禹衡爱答不理的样子,芬姨便私下问南禹衡是不是不喜欢隔壁的小秦嫣来家里?
南禹衡没有表态,他无法解释心里这种感觉,如果秦嫣像其他人那样害怕他,他反而还自在点,偏偏她天真无邪,朝气蓬勃,忘性又大,还不记仇,就像纯净透明的月光,美好得过于不真实,衬得他越发阴暗。
南禹衡有一间放满书的房间,房间中央有张木质摇椅,小秦嫣每次去找他,他基本上都在那间书房,他不像一般男孩子那样迷恋遥控赛车,乐高玩具,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书和棋。
他的妈妈两岁多就教他认字,12岁时的南禹衡已经能毫无压力地看完任何一本书籍。
如果荣叔没事,便会和南禹衡在院子里下军旗,南禹衡的军旗是他爸爸南振手把手教的,他的排兵布阵总是变幻莫测,不拘泥于一种阵仗,往往打得荣叔措手不及。
但荣叔如果连输几把也总能赢上两把,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是小少爷让他的,但这种想法却让他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只是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南禹衡,依然得空陪他练手。
碰巧小秦嫣过来玩,便会自觉搬个小板凳坐在两人中间,抱着芬姨给她榨的果汁边吸溜着边围观,芬姨每次笑着问她:“能看懂吗?”
小秦嫣的头都跟拨浪鼓一样直摇。
她每次来,芬姨总会给她吃一块很好吃的小饼干,或者自己做的小蛋糕,但都不会给多,所以馋得小秦嫣第二天接着屁颠颠跑过来。
芬姨无法逼迫一个从死神手里挣扎回来的孩子故作开朗,但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南禹衡终日一个人待在房间,所以她用了点小心思能让小秦嫣经常过来陪陪他,只是这些南禹衡并不知道。
有时候南禹衡在看书,小秦嫣就从家里自带娃娃家玩具,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一玩一整个下午,再乖乖拎着玩具回家。
小孩子总是不喜欢穿鞋子,玩着玩着就把拖鞋扔在一边,光着脚丫子满地跑,几天后,南禹衡的书房多了一块很大的圆形地毯,茸茸软软的,放在平时秦嫣玩玩具的角落。
偶尔小秦嫣玩忘了,又光着脚跑出地毯坐在冰凉的地上,南禹衡便会放下书,冷冰冰地盯着她,小秦嫣从小就很会看人眼色,每当这时,她又会乖乖跑回地毯,然后偷偷见南禹衡的视线再次落回书上,才继续玩耍。
有一次,她带的是拼图,撅着小屁股趴在毯子上捣鼓了很长时间,那天下午她没有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一直很安静,不时托着小脑袋在思考该拼哪一块。
南禹衡终于放下书看向她,小秦嫣似乎是察觉到南禹衡的目光,抬头迎上他忽然问:“南哥哥,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书?”
南禹衡很清冷地告诉她:“我爸留给我的。”
小秦嫣便眨巴着眼问他:“你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从来不回家?”
南禹衡将书放在一边,瞥向窗外,大雪初停,窗台上堆满了白色的积雪,亦如那年冬天,他轻声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你?不喜欢你了吗?”
南禹衡修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声音有些阴霾:“不,他们给了我最好的,曾经。”
他的样子绝尘孤冷,长长的睫毛像扇子微微耷拉,让他清瘦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小秦嫣不知道很远的地方在哪里,但她感觉出南哥哥似乎很难过,她爬上他的腿坐在他身上歪着小脑袋:“你很想他们吗?”
如果是平时,南禹衡肯定把这个粘人的小家伙扯开,但兴许是想到了父母,他感到些许孤独,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他没有把她推开,望着秦嫣粉嫩软萌的小脸出了神,而后点点头:“嗯,很想。”
小秦嫣便钻进他的怀中低喃着:“我也想妈妈。”
安逸的午后,室内淡淡的书卷气息被暖风吹拂四溢,混合着秦嫣身上奶香的味道,南禹衡再次将视线落向外面,他想到他在秦嫣这么大的时候,也会爬到妈妈膝盖上,缠着她让她唱歌,也会被爸爸放在肩头站在巨型货轮的甲板上,听爸爸跟他说海盗的故事,只是这一切,对12岁的南禹衡来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等他收敛心神再次低头时,小秦嫣已经呼吸均匀睡着了,口水还留到了他的衣服上,他有些无语地抱起她把她放回自己的床上。
那天午餐过后,秦嫣喝了很多鲜榨橙汁,以至于睡午觉梦到自己到处找厕所,然后,尿床了……
她穿着可爱的波点小袜子从南禹衡房间跑出来,红着眼睛躲在书房门口,没敢进去,身子在外面只伸了一个小脑袋,南禹衡发现了她站在门边,放下书问她:“醒了?”
小秦嫣紧紧抿着唇眼泪夹夹的不说话,南禹衡微微蹙了下眉:“又梦见妈妈了?”
小秦嫣一溜烟跑走了,南禹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从房间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芬姨正含着笑往楼上走,南禹衡问她:“秦嫣怎么了?”
芬姨回身看了眼笑着说:“回家了,哭着跟我说她尿床了。”
南禹衡才恍然她刚才扭扭捏捏的神情,嘴角清浅地勾了下摇了摇头,却看得芬姨微微一愣,她都记不得小少爷多久没有笑过了,想来也有四年多了吧。
那天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小秦嫣没再好意思往南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