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上的字很多,密密麻麻,字迹清晰,将情况说得一清二楚。
张贴告示的人名叫吕权古,是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他的儿子吕恒出生两月,便失踪不见了。夫妇二人四处找寻,如今母亲秦氏已经西去,吕权古未续弦,多年来一直不曾放弃找回孩子。
吕恒若侥幸活下来,如今已满十八岁了。他有一信物,自出生便带在身边,父子二人可凭此物相认,但布条上并未挑明信物是何物。
吕权古承诺,若独子愿重回府上,必将继承家族产业。如有上门提供消息者,一律重重有赏。
信物,十八岁,出世即失踪。
江潮一拍脑门,道:“这不就是我吗?完全符合。”
“所以我才把告示递给你。”林夕眠如蝶翼般的睫毛眨了眨。
“认亲?”一旁马钱多歪着脑袋,“听起来真有意思,像是江湖传记里写的。你们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没问题,对吧江潮?”见他点头,林夕眠凑过去看看告示上的地址,“吕老的宅子在……阎罗森林附近,离我们这里有点远。”
阎罗森林,也是越过元领河,前往邓陵寨、魏榆宗的必经之路。认亲以后,便可以顺势北上了。
“吕、权、古,”江潮低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我好像知道他……”
林夕眠问:“怎么说?”
“他是一名民间侠客,小有名气。家中富裕,还是练得一身好本领——钱倒是小事,江家的钱够我花一辈子了。重要的是他有一本……”江潮拧眉思索半晌,“《日月阴阳雷霆霹雳无敌刀法秘籍》。”
林夕眠一愣:“这名字……听着像是你会取的,不会是现编的吧?”
“还真不是。别听这个名字又臭又长,实际上非常了不起。此本秘籍记载了各式各样的刀器,以及千奇百怪的招式。后来经过吕家人不断修整,越发完善了。我要是得到了它,勤加练习,以后遇见魔教可就不拖你们后腿了。”
江潮从怀中摸出玉佩,反复摩挲。日光照拂下,半块龙纹玉佩翠绿温润,剔透光洁。
“终于要找到亲生父亲了,我还怀疑过自己是潭良为和沈流筝的儿子呢……”
林夕眠猛地睁大眼,满脸震惊,“你说什么?‘龙吟剑仙’和‘洛水药师’是夫妻?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名震江湖的“轻舟三客”中有两人是一对,这么重要的信息江潮竟然没说。
“啊,”江潮挠挠头,“我以为我说过了……江湖神仙眷侣啊。”
林夕眠欲言又止。
“等等,夕眠,你这是什么表情,别脑补多了,不存在三角恋的事情。他们三个关系好得很,潭剑仙与沈药师认识还是崔前辈介绍的……话说,剑仙和药师真的有个儿子,在魏榆宗习武练剑,据说还要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
林夕眠道:“好吧。他们的儿子参加武林大会也是一件好事,这样没准我们就能见到他们了。”
潭氏夫妇隐居避世,若因爱子的缘故在武林大会露面,他们得到穿越秘法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洛水药师’!”马钱多慢半拍地突然开口,双眸如星辰般闪烁清澈光芒,“我可佩服她了,除了仙姑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等我拜师成功,也要去看武林大会。到时候再聚!”
林夕眠和江潮一齐答应:“好!”
三人说定,继续在繁华的街道游玩。灯火阑珊,夜风沉醉。
*
阎罗森林地形崎岖,不便马车行驶,三人决定徒步前往。前往吕府后,他们就兵分两路,林夕眠与江潮北上前往邓陵寨,马钱多拐个弯路到彭溪门。
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春日的阳光难以穿透浓密厚重的枝叶,只有零星光芒照耀在黑土上。
此地湿气重,地面长满潮湿的苔藓。树木却生的茂密葳蕤,粗大的树干形状扭曲,如同蟒蛇一般盘踞在土壤中。
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
整个阎罗森林阴暗冷清。
林夕眠伸出手掌,头顶细碎的日光透过指缝流泻在青苔上。
她道:“阎罗森林之所以被称为阎罗森林,就是因为这些奇形怪状的树。”
江潮道:“……看着怪阴森的,可别再起雾了,我对白雾有心理阴影。”
“没有魔教暗中作祟,这里肯定比金人镇安全,放心。”林夕眠往前走,绣着蝴蝶的杏黄色布鞋踩在枯枝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回头,发现马钱多半蹲在地上,手里拿一把银光闪闪的细长小刀。
“多多,你在干什么?”
马钱多划开树木粗壮的枝干,瞬间流下一滩金黄色液体,仿佛新鲜的乳糖浆,带着一股浓香的气味。
林夕眠好奇心陡然升起,跟着蹲下来,问:“这东西能吃吗?有没有毒?”
“没毒,还是宝贝,”马钱多取下腰间的葫芦,摇了两下,“这里的树木叫‘黑阎王’,极好养活,但是生长缓慢。像这些树木枝干粗大,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汁液有绝佳的止血治愈效果。我要把它们装起来,制成药丸。”
“原来是这样。”
……
吕府前门庭若市。那长龙一般的队伍,一直排到翠绿的山野深处。身穿朱红色长衫的侍卫穿梭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神色威严,腰间别一把弯刀。
江潮嘴角抽了抽,“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那护卫扯着嗓子道:“喂,你小子也是来认亲的吗?快到后面去排队!每一个人都得过三关检测才有资格见老爷。”
江潮不解道:“你们没见过信物吗?我拿出来,你们瞧一瞧。如果信物不错,就去见我爹;如果不是,我收拾东西走人。干嘛搞得这么麻烦?”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侍卫瞥了一眼他身边的林夕眠与马钱多,语气冷漠严酷,“另外,老爷要找的是儿子,这两位闲杂人等烦请回避。”
“那我和多多在外面等你,”林夕眠拉过马钱多的手往密林里去,“我们去林子里散散步。”
“好。”江潮应了一声,望向长蛇般的队伍,深深吐出一口气。
*
江潮站到队伍末尾。
他前面是位胖子,赤|裸上半身,肥腻的臂膀和高大的个子遮挡了视线。
那胖子见又来了人,笑呵呵道:“小子,你也是来骗钱的?”
“‘也’?”
“是啊,十八年了,”高胖子夸张地比了个八,“他的儿子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可金山银山总要有人继承,我这不就来碰碰运气了。”
他倒是实诚。
江潮一愣,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胖子继续道:“我看你着装挺金贵啊,看看——这绣金的衣裳,这名贵的香囊,这精致的福袋……兄台怎么也来这里骗钱了?”
此人狡猾猥琐,直接亮出自己家财万贯的身份,恐怕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江潮答道:“我是故意这么穿的,显得华贵,为了讨吕老喜欢。”
“高招,高招。”胖子竖起大拇指。
他又问:“欸,你准备的信物是什么?”
“玉佩。”江潮故意没细说是半块。
胖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那和我想的差不多,我准备了一对银镯子。”
片刻后,队伍又来了一位蒙面男人,头戴斗笠,背负长刀。
胖子越过江潮,又问同样的问题:“兄台也来此处骗钱?”
“我不骗钱,”刀客正色,“我是为了那本《日月阴阳雷霆霹雳无敌刀法秘籍》。”
胖子啧了一声,不屑道:“那本破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如金钱来的有用。”
刀客冷声道:“肥头大耳,你懂什么。”
胖子自讨没趣,又惧他背后那把宽刀,便不再言语。
见队伍漫漫,江潮无事可做,转头问刀客:“兄台,你的信物是什么?”
刀客困惑道:“信物?什么信物?”
“……”
刀客又道:“噢,谢谢提醒,我的信物就是背后这把刀。”
江潮忍不住道:“哪有两个月大的婴儿失踪,随身带着一把又大又宽的刀啊……”
“无所谓,拿不到秘籍,我就拔出背后这把刀,与吕权古一决高下,逼他交出来。”
江潮无话可说。胖子和刀客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八岁。
太阳缓缓上移,来到湛蓝的苍穹中央。队伍前移,慢慢可以瞧见吕府深灰色的木门和高悬的大红灯笼。
江潮腿脚发麻,甚至肚子都有些饿了,他不自然地跺跺脚。
队伍只有一支,来到门前一个一个进去。
江潮不禁暗骂:这群人简直是在所有有效的方法里选择了最低效的一个。
……
终于轮到他了。
“进。”
大门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布木棚,搭建在庭院中央。江潮掀开帘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去。里面只有三名侍卫,一旁的檀木桌上摆放山丘高的衣裳。
一个侍卫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拍板道:“没有易容,年纪差不多。”
看来胖子和刀客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接着,另一名侍卫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啊?”
“啊什么,快脱。”
“全脱吗?”
“全脱。”
江潮深吸一口气,无奈照做。
“没带刀剑暗器吧?”
“没有。”
江潮暗道:……你们这是过安检吗?
最后一名侍卫把一旁准备好的衣裳递给江潮,“穿上,带着你的信物,沿石子小路去见老爷。”
是一件竹青色,做工精细,穿上后体感舒适。江潮从原本的玄色长衫里掏出半块玉佩,走出木棚。
如此看来,吕老爷谨慎非常,只有自己知道信物为何。
春光明媚,庭院栽满芳香的桃花,多数已经凋谢。
石子小路的尽头是一处看守森严的宅院。
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檀木椅上,背后靠着绣金枕头。他两鬓如霜斑白,脸上挂笑,牵动深若沟壑的皱纹。
“孩子,”吕权古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将信物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