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离的微信头像，像是一张随手拍下的风景图。

半人高的栏杆加上大半块湛蓝的天空，像是在某个天台上拍下的。

构图不太像专业的拍摄手法，更像是随手那么一拍，没什么重点。

尘菲盯着被自己放大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个栏杆的背景有点眼熟，不过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没有什么明确的记忆。

片刻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变态，竟然对着新同桌的微信头像，研究了这么好半天，总感觉像是在偷窥一样。

赶忙把放大的头像，重新点回去，回到了两人的对话框。

尘菲的微信好友并没有多少人，除了经常聊天的余婷，以及时不时因为消息跳出来的班级群以外，实在算得上很空了。

“你到家了吗？”

尘菲动了动手指，打了几个字，随后又觉得不太妥当，全部给删除了。

片刻之后，又换成了“我已经到家了，你呢？”，不过刚打出来，就又被尘菲给删除了。

一顿夜宵的功夫，好像拉近了些两人间的距离，尘菲觉得自己礼貌上应该关心一下落云离有没有安全到家，可打下了问候语之后，又觉得不太对。

她就这么打了删，删了再打。

一直持续了五分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出去。

就在她有些烦躁的把手机屏幕关掉，转个身准备睡觉的时候。

叮的一声，微信的提示音响了。

【LYL：我已经安全到家了，你到家了吗？】

落云离的消息先发了过来，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后又询问了尘菲。

【尘菲：到了。】

她干巴巴的打出了两个字，又觉得自己像是个话题终结者一样，正考虑着要不要找个什么话题，落云离的消息就又传过来了。

【LYL：那就好，谢谢你今天的宵夜，我很开心。（小兔子微笑.JPG）】

后面还带了一个微笑的小兔子的表情，显得十分的乖巧。

尘菲努力的按住想上翘的嘴唇，发了个【不用客气】过去。

【LYL：那等下次我请你，就这么说定了。】

【尘菲：好。】

【LYL：时间不早了，晚安，周一见。】

【尘菲：晚安，周一见。】

周六过的还不错，尘菲刻意忽略明天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带着还算愉悦的心情进入了睡眠。

周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落云离早就洗干净的校服外套，装进了一个纸袋里，想着周一给她带去。

那张被尘菲拿出来的名片，仍旧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她没打算塞回校服口袋里，权当是自己洗衣服的时候没注意给洗烂了。

今天的天气十分阴沉，但却没有半点凉爽，闷热的让人有些压抑。

快到中午的时候，尘菲才磨蹭着出了门，坐上了回城北方向的公交车。

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她才在一处居民楼附近下了车。

广元小区是城北的老小区，面积不算大，人口密集度却很高，小区只有一个出入口，连个地下停车场都没有，车辆进出完全靠门卫的手动。

尘菲进门的时候，刚好撞上一辆没有的登记的车辆，在门岗的位置跟保安拉扯。

这个地方，其实尘菲也不不算太熟悉，毕竟她在这里都没住满一年，就自己搬了出去。

小区里面的商品房都是最老式的那种，楼和楼之间的距离伸个手就能够到，外楼的墙体已经有些剥落，在外活动的也大多是些老人。

今天周末，赶上很多回家吃饭的上班族，人行道上都挤满了车辆。

她绕过人多的地方，径直走向南边最角落的一幢楼，楼道门口有两个摇着蒲扇、在话家常的老太太。

尘菲没在意，路过的时候被叫了一声。

“菲菲？”穿着花T恤的老太太不太确定，眯着眼睛喊了一声，看到对方转脸过来后，显得有些高兴，“真的是你啊，好久没看到你。”

尘菲的脚步顿了一下，凭借不太多的记忆，想起来了对方像是楼上的邻居，貌似姓黄。

“黄奶奶好，”她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不过语气并不是很热络。

“哎，好好好，你可是好久没回家了？是住校了吗？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

老太太只是好奇的寒暄了一句，尘菲面色还没来得及因为她的某些字眼而不悦，就被另一个老太太的声音给盖住了。

“这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眼看旁边的人开始跟黄老太太八卦，尘菲抬脚走入了楼道里面。

“就是住在我家楼下，四楼那户小夫妻的女儿，名字叫菲菲，长得俊吧？”

“啊？那对小夫妻不是才结婚三四年吗？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似乎意识到当着人家的面，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八卦不太好，接下来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一些，不过却也没小多少。

“不是那男人亲生的，是那女人跟第一任老公的，听说第一任老公在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就自杀了，孩子一直被奶奶给带大的，直到两年前吧，老人家去世了，孩子才被送回来的。”

“那继父能愿意吗？突然多了这么大一个孩子，再说孩子小时候就跟奶奶一起长大，跟妈妈也不怎么亲吧？”

“可不是吗？你是不知道之前闹出过一次事情，自那以后我就没怎么见过这孩子......”

老式的商品房只有六层，还没电梯，楼道内也是十分的狭小，转角处的窗户更是连个玻璃都没有。

两人交谈的声音落在尘菲的耳朵里，直到上了四层楼，那议论声才小了一点。

尘菲站在不太熟悉的防盗门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才举起手敲了两下。

单薄的防盗门隔音效果并不太好，她听到房间内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咔哒一声，门被打开，里面站着一个不怎么年轻，但长相姣好的少妇，她手里还捏着一个不锈钢的汤勺。

看到门口站着的尘菲后，脸上露出了些讨好的笑容，眼尾露出淡淡的细纹，只是这笑意却一直未达眼底。

“菲菲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她伸手就想扯尘菲的胳膊，被对方侧身避开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一点都不像是对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说的，更像是跟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说的一样。

尘菲没有理会她的殷勤，而是越过对方把目光放在了她身后那个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身高颀长，穿着黑色的背心和运动短裤，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脸上的胡子挡住了下半边脸，显得有些邋遢。

但是他的眼神却因为尘菲的进门，而有瞬间的犀利和探究，稍稍露头，就被堆砌出来的廉价和蔼给遮挡住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尘菲还是觉得自己周身所有的血液，在一瞬间都涌到了心口处，那是一种备战状态。

似乎察觉到女儿的状态，黎云忙打了个圆场，“老陆，厨房的汤已经好了，你去端一下。”

尘菲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有放松，跟着黎云坐到了餐桌旁。

两室一厅的房子并不是特别宽敞，沙发上随意堆着些衣物，显得乱糟糟的，屋子里面并不整洁，垃圾桶内的垃圾已经满到要溢出来了，餐桌山还放着早上吃剩下的半块面包。

在这种天气下，有种难闻的腐败味道。

陆振伟从厨房把汤和菜都端了上来，然后在黎云的身边坐下，跟尘菲面对面。

尽管对方从自己进门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可尘菲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黎云正忙着给两人盛饭，却被尘菲给阻止了。

“我不是来吃饭的，奶奶给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我。”

尘菲原本就没打算多呆，甚至没打算跟对方寒暄，而是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黎云的手顿了顿，还是给尘菲盛了一碗饭，放在了她面前，“为了你今天回来，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好歹尝一口。”

这个行为她并不熟练，做起来十分的别扭。

尘菲没有动，对面的陆振伟脸色不悦，想说些什么，不过被黎云给轻碰了一下腿，还是忍住了。

说实话，尘菲对黎云这个亲生母亲是没什么印象的，她从小是被奶奶给带大的，直到两年前，才见到了黎云。

奶奶那个时候病重，身边没有别的可以托付的人，最后只好拿着钱，找到了尘菲的生母。

从小时候街坊邻居的嘴里，尘菲知道黎云和自己亲生父亲尘守静的结合，是包办婚姻下的一个错误。

黎云长得漂亮，尽管家境不好，但总是想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现实却是她每天只能面对木讷的只想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尘守静，所以生下尘菲后不久，黎云就出轨了。

受不了妻子的背叛，尘守静从桥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老母亲则带着尘菲离开了永城，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尘菲拉扯大。

而黎云不仅没有因为丈夫的突然离世，有什么悲伤的情绪，更是对刚出生不久的尘菲，没有多看一眼，转脸就用自己漂亮的脸蛋，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

可有权有钱的人，不可能为她放弃家庭，没权没势的她又瞧不上。

跟着几个男人瞎混了好几年，还是什么都不会，就连钱都没攒下几个。

时间长了，年岁涨了，才终于认清了事实，想找一个稳定的长期饭票。

陆振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比黎云还要年轻个几岁，两人遇见的时候，陆振伟是一个大老板的司机，这活他做了好几年，薪水不错，勉强凑出了广元小区这间房子的首付，这才能把黎云娶到手。

只是好景不长，大老板貌似犯事儿进了监狱，陆振伟就彻底失业了。

他这个年纪除了开车，没有其他的一技之长，之前那份工作带来的体面和薪水，让他看不上其他的工作，只能赋闲在家。

就是这个时候，尘菲的奶奶带着一笔钱上了门，才让黎云答应留下自己。

眼看尘菲没有打算吃饭的意思，黎云也放下了筷子。

“菲菲，是这样的，其实你奶奶之前留下的钱并不多，你之前要画画，又要上学，还住了那么长时间的医院，其实早就花的差不多了。”

黎云装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开始跟尘菲哭穷，“就这样还是我跟你陆叔叔添了一点进去呢，要不然你连高一都读不完，可现在工作不好找，你陆叔叔就想做点小本生意，不过就是缺点本金。”

她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说到这里抬头看尘菲，“听说你奶奶有给你在项城留了一套老宅子，你看能不能先把房子抵押点钱，这样既可以给你交学费，也能凑点本钱出来，不过你放心，这钱我们肯定是会还的，是不是，老陆？”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

尘菲再也没有忍住，抬手直接把餐桌给掀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碗盘碎裂和各种难听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