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璟和钟延各骑了一辆小电驴回去,贺免则带着祁修竹去社区医院上药。
其实他伤得并不重,可奈何但凡有一点伤,在他身上就特别扎眼。
祁修竹不敢跟原康提这事,免不了一顿唠叨不说,康哥很可能会直接杀过来,甚至要接他走也说不准。
原康跟着祁修竹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给人放一顿假,算了。
祁修竹靠在贺免胸前,盯着他夹克上的拉链,问:“你不会跟康哥讲吧?”
贺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好说,得看我心情。”
“看你什么心情?”祁修竹抬手摁住左右乱晃的拉链,好脾气地问,“那你心情好吗?”
“也不好说。”贺免的胳膊被他一抓,不明显地动了动,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但是可以试试看。”
祁修竹把拉链塞进那个小兜里,挑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于是贺免当真不含糊:“笑一个?”
“哈哈。”祁修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嘴里冒出两个圆滑又机械的音节,“算我赏你的。”
贺免抬头不再看他,只喉结滑了滑,抱着人往上一颠:“谢谢少爷。”
“别这样喊我。”祁修竹把头侧到一边,“毕竟我们不熟。”
祁修竹留了个侧脸给贺免,贺免一眼看见他挺翘的鼻尖和光洁的额头。
他发际线旁有一个打着卷儿的发旋,几撮头发逆着旋儿翘起。
以前贺免总逗他,说他这里的头发跟他本人一样不听话。
贺免多看了那旋儿几眼,配上祁修竹绷着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祁修竹窝在贺免怀里没动,光瞳孔转过来,瞪着他半晌:“准你看了吗?我们又不熟。”
贺免抿了下嘴唇,终是没忍住,很快笑了一声,抬起下巴移开视线:“错了,我不看了总行吧?”
祁修竹不乐意用耳朵挨着他,僵着脖子把头侧得远远的。
他们穿过昏暗阴湿的小巷,外头的光一下子照过来,晃得祁修竹眨了下眼睛。
已经到了放学的点,路上全是学生,还有不少商贩支起小摊,周围喧闹无比。
贺免个子高,那头红发张扬又耀眼,在一群中学生里简直是鹤立鸡群。加上他怀里还抱着个人,不想吸引路人的目光都难。
那些好奇的学生不断往这头张望,在看清贺免怀里是个成年男人时,发出些类似于“啊”的语气词。
祁修竹缩了缩脖子,又把脸重新侧回贺免这边。他拉下帽子,把脸遮住大半,只露出半截尖尖的下巴。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知道他看不见了,贺免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他的头顶,故意学他的语气,“刚才是谁说的?抱、我?”
“把嘴闭上。”祁修竹嫌他吵,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话太密了。”
贺免抱着他走过学校路段,过了半晌,他低声问:“你生气了吗?”
祁修竹闷在帽檐里,听懂了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他在说那晚的吻。
祁修竹转了转下巴,尖尖的,抵住了贺免的左胸:“我没往心里去。”
这话就有些勉强了,这几天他们是什么态度,双方都心知肚明。
不过贺免没有多说,他把祁修竹往上搂了些,让他的耳朵抵到自己的肩膀上,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你鞋还要吗?”
祁修竹不乐意听这个:“扔了。”
贺免看出来那是双新鞋,没听他的,拎着走了一路。
他们身后坠着个尾巴,乔果远远地跟了十多分钟,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像是担心祁修竹,却又不好意思靠近。之前钟延说要送他回去他也不肯。
“你小弟为什么要一直跟着?”贺免问。
“我小弟?那不是你小弟吗?”祁修竹撩起帽檐,脸颊靠在贺免的手臂上,迅速往回看了一眼,“他为什么要站那么远?”
“不知道。”贺免也说,“可能是你出手太狠,把人吓到了。”
“怎么可能。”祁修竹说,“还不是因为你老凶他。”
贺免反驳:“我凶他什么了?”
乔果对上祁修竹的视线,又见他缩回去,跟贺免嘀嘀咕咕着什么。他顿了顿脚,再次放慢几分脚步。
其实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对话。
这是吵架还是什么啊?乔果听得牙酸,他会信他们不熟才怪。
成年人的世界他不懂。
到社区医院后,坐班的医生乍一看他们这架势,还以为祁修竹怎么着了。
后来听说只是扭伤,又以为他伤得很严重,让贺免赶紧把他转到市医院拍片。
等到祁修竹掀开裤腿,医生定睛一看,这才摸着下巴说:“哦,是挺严重的,再晚来一会儿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祁修竹和贺免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沉默了。
医生把祁修竹的裤腿挽至膝盖,正准备上药,见他小腿上有四五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痕。
“这是怎么了?”医生用胳膊肘扶了扶眼镜,“被什么东西咬了吗?”
祁修竹的语气稀松平常:“不是,被蚊子叮了。”
“你从哪儿来啊?”医生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嘀咕,“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
他说罢一顿,又抬眼仔细瞧了瞧,直接乐了:“嚯,咬你的这只蚊子还挺大个。”
祁修竹瞥了眼贺免,说:“嗯,是挺大只的。”
贺免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是在一边偷听的乔果红了脸。
医生多叮嘱了几句,随后贺免跟他到外面给钱,乔果见人走了立刻靠过来。
祁修竹问:“干什么?”
“哥。”乔果盯着祁修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祁修竹侧目看他,见他脸还红扑扑的,笑了一声说:“想什么呢?”
乔果的脸更红了,把凳子往前一挪,胳膊碰到了祁修竹的小臂。
祁修竹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伸手把他推开:“到底有什么事?”
乔果两手放在身前,紧紧抓住木凳的边缘,话说得又急又快:“你不能和自己的粉丝这样!”
“我怎样?”祁修竹心说现在的小孩儿怎么这么难懂,问完这句却忽然反应过来,不确定道,“你说谁?”
“你是明星对吗?或者模特?”乔果一边观察祁修竹的表情,一边吞吞吐吐道,“我在工作室里见过你的海报,应该是贺免贴的。虽然只有下半张脸,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记得你脖子上的痣!”
乔果的目光从祁修竹的脸上下移,停在被头发遮挡的脖颈上,为难地上下飘忽。
祁修竹怔愣一瞬,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像是在发呆。
乔果见他不答,一咬牙,身子往前探去。
他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猜想一般,伸手去找祁修竹脖子上的证据。
祁修竹坐着没动,乔果的话不难理解——他被人认出来了。
但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没想到这会是贺免做出来的事。
前男友在家里贴他的海报?听起来像祭奠前任的某种特殊仪式。
毕竟他们分手前,贺免都没这么明目张胆。
他保存祁修竹的大尺度杂志封面都要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还一直以为没被祁修竹发现。
祁修竹转念一想,脑海里浮现出贺免床头柜里的杂志、手机里的微博账号以及那些要拿去当传家宝的纹身手稿和照片。
祁修竹咂了下嘴,这感觉像是在开盲袋。不过还没等他伸手,里头的东西就一个接着一个跳了出来。
生怕他反悔不拆了似的。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一只附着青筋的小麦色胳膊从他头顶伸过,那人拎小鸡似的,拎住乔果蠢蠢欲动的手。
贺免顺势挡在他们中间,对乔果说:“别动手动脚的,他是病人。”
乔果无语一瞬。
是,谁能病得过你们啊。
贺免没管他,从身后推出一把轮椅,拍拍祁修竹的背说:“上来。”
那轮椅不大,是最普通的款式,看样子是贺免找诊所借的。
刚才医生都说了,祁修竹的脚只是看起来严重,实际不到一周就会好。
他好好的坐轮椅干什么?
“你疯了?”祁修竹不肯上去。
“少废话。”贺免不跟他多说,不等他反应,直接把他抱了上去,“我只是不想一直抱你。”
祁修竹只感觉身体悬空一瞬,眨眼间便坐到了椅子上。两只鞋都脱掉了,他的双脚没敢落地。
刚一低头,脚踝被贺免轻轻握住。
贺免半蹲在他跟前,往他脚上套了一双毛茸茸的睡袜,袜口上粘着一圈白绒毛的那种。
祁修竹任由他的动作,用手撑着下巴问:“哪来的?”
“刚才去买的。”贺免很快站起来,走到他身后,“天气冷还不穿鞋,等会儿发烧了没人照顾你。”
祁修竹无声勾了勾唇,转头对乔果道,“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发消息给你说。”
乔果不乐意,贺免在祁修竹背后瞪他一眼,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一咬牙折返回来,特意背着贺免,声音压得很低:“哥,那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发消息。”
贺免看了他好半晌,等人走远了才推着祁修竹出去。
“你们有事瞒着我?”贺免问。
“的确不能让你知道。”祁修竹仰着头,这个角度能看见贺免清晰的下颌线,以及他喉结的弧度。
“哦。”贺免语气平平,“知道了,是秘密。”
祁修竹倒着脑袋从下往上看,看了贺免好几眼,才故意说:“你不也有自己的秘密?”
视线明明是无形的,贺免却觉得很烫。
祁修竹重新扎了下马尾,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显得他的眼睛很亮。
贺免喉结一滚,用手掌遮住祁修竹的眉眼,不让他继续看下去:“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没什么。”祁修竹在昏暗中眨了下眼睛,睫毛蹭在贺免的掌心里,“我说的不对吗?”
贺免旋即移开手:“行,你不想说就不说。”
祁修竹都想好继续逗他的话了,不料话题戛然而止。
他转身去看贺免的表情,见他一脸认真,没忍住问:“这么好说话?你今天吃错药了?”
贺免被这话一噎,低头摸了下脖子,说:“我不一直这样吗?”
祁修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又盯着贺免看了好几眼。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天还没完全暗下去,但阴沉沉的,把贺免的头发衬得比平时更亮。
贺免任由他看,扬扬眉毛问:“看好了吗?”
祁修竹不看了,坐回去把下巴缩在衣领里暗自琢磨。
这人今天太反常了。
贺免推着他回到工作室附近,又路过那条熟悉的小路。
平时祁修竹都是用脚走的,今天坐在轮椅上,才发现路面崎岖不平。
祁修竹坐得胯骨疼,皱了皱眉说:“不坐了,我下来走吧。”
贺免摁住他的肩膀:“不用,坐好。”
刚说完,他握住轮椅两边的架子,将祁修竹连人带椅抬了起来。
祁修竹的双脚旋即腾空,高出地面快五厘米。
他往后一靠,后脑抵住贺免的胸膛,只感觉那块儿硬邦邦的,全是结实的肌肉。
贺免的呼吸从上打下来,依旧是规律平稳的。
“最近又偷偷举铁了吧?”祁修竹非要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想听的,得寸进尺道,“都说了不喜欢双开门。”
贺免走得很快,并且还有功夫回话:“行,那我以后少练点。”
“你认真的?”
“认真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不是你要求的吗?”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然呢?”
祁修竹仅思考了两秒,脱口而出道:“那你叫我一声哥?”
“……”
贺免停住脚,把祁修竹放下来,闷着嗓音说:“你也别太过分了吧。”
祁修竹从这个“吧”字里听出点别的味道,竟然并不强硬,有周旋的余地。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祁修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刚一转头,被贺免摁着后脑勺转回去。
“我是病人,你别动手动脚的。”祁修竹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但依旧说,“叫一声呗?”
他倒要看看,贺免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过了几秒,脑后的力道松了些,贺免咳了一声,含糊地发出一小个音节:“哥。”
贺免上一次这样叫他还是五年前,当时能自然而然喊出口的称呼,此时却有点难以启齿。
祁修竹乍一听他真叫了,手指一紧,也是一愣。
他许久没说话,身后的人也沉默不语。在一股略有些尴尬的氛围中,祁修竹慢慢琢磨出味了。
他一低头,又瞧见脚上的卡通睡袜,心下觉得好笑。
他很想回头看看贺免是什么表情,刚有动作,就听身后的人说:“坐好别动。”
语气又急又快,像是刻意要掩盖什么。
祁修竹差不多猜到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很像他们还在读大学时,贺免跟他告白的那天。
他整个人红得像是煮熟的虾。
祁修竹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察觉到了异常。
那段时间,贺免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就差把心里有鬼写在脸上。
不过贺免不说,祁修竹也就当做不知道,毕竟他那个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光看还不够,祁修竹甚至故意逗他,然后一脸无辜地看他慌乱又躲闪的眼神。
想到这,祁修竹抬手掩住嘴唇,实在是没忍住,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他当真没回头,“嗯”了一声:“那你还是练吧,其实我挺喜欢的。”
“……”贺免沉默片刻,“行。”
祁修竹收起笑,还想说点什么,身后传来“嘀嘀”两道喇叭声。
汽车轮胎压过地面,带起石子被卷入胎底的声音。
祁修竹神色一变,脑子忽然嗡嗡疼起来。
“快走快走。”祁修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拍了拍贺免的手背,“千万别回头。”
贺免不明所以,但很听话地重新抬起他,加快脚步问:“怎么了?”
不等祁修竹开口解释,一辆高调的越野车跟了上来。驾驶座上的人打开车窗,冲他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哟,脚真扭了?”喻昭见他俩这样乐了,“大老远就看见你们在这拉拉扯扯,怎么的,今天玩的是护工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