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檀在现代毕竟接触多了有发育迟缓问题的小朋友的家长,因此许贵妃如今的举动她其实是可以共情的。
她模样生得美,又是贵妃,想必从小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吃的用的估计样样都是最好的。怎么能接受自己儿子是个残次品呢?
想到这儿,岁檀便有些妥协了:“贵妃娘娘,民女可以尽力帮娘娘,但您定的这半月之期实在是不可能。”
许贵妃问:“那你说,需要多久?”
岁檀便说:“要看您想要具体达成什么样的目标了?”
“本宫的目标很简单,本宫希望皇儿神志清明,能说会道。”许贵妃又补充,“至少要比淑妃的儿子聪明。”
她觉得自己目标定得已经很低了,没说非要皇儿的才智天下第一,只是比淑妃的儿子高上那么一小截就好。
皇儿他一岁以前,宫内只有这一个孩子,她从没觉着自己的皇儿有什么问题。哪怕是皇儿两岁了,淑妃的儿子会走了,她也暗暗觉着自家儿子身娇体贵,根本用不着自个儿走。
可淑妃她儿子两岁便能拉着陛下的手要这要那,她便觉得坐不住了。
这么小就知道要东西,再大些岂不是将太子之位也要了去?
她开始教皇儿说吉祥话讨陛下欢心。可是教了半天,别说吉祥话了,小皇子便是连一声“母妃”或“父皇”都喊不出。她终于开始焦灼了。
而岁檀听后,心道你这目标说的话是挺简单的,几句话叭叭叭就交代了,实行起来的难度却不亚于叫她原地孵个蛋。
岁檀道:“您这个目标有些太空泛了,要具体一些。比方说,您想要皇子他学会穿衣服、关门这样具体的事。”
鉴于小皇子这般智力有些缺陷的样子,她手上又没有现代的诸多高科技加持,哪能凭空帮小皇子再长出一个完好的脑子。是以,她只能尽可能提高小皇子的自理能力。
许贵妃道:“皇儿会关门,你方才见到了。”
嗯......的确会关门,但那是他一比一模仿出来的,并不是他听见这句话才这样去做的呀。
岁檀道:“这样吧,就先教小皇子他喊人名吧,您觉得怎么样?”
许贵妃抿了抿唇,慢吞吞的:“好吧。今晚便能做到吧?”
喊个人这么容易的事儿,她虽然教不会,但想必是不得窍领,这为坛姑娘她经验丰富,那肯定行。
岁檀忙摆手:“殿下,今晚肯定是不行的。您知道的,民女与小殿下他都不相熟,小殿下搭不搭理民女都不一定呢。”
许贵妃道:“那你说几日?”
岁檀:“民女还得与小殿下相熟一些才能判断。”
许贵妃道:“行,那本宫明日再来见你。”
说完,许贵妃便要转身离开,岁檀忙喊住她:“殿下留步。”
许贵妃问:“怎么?”
岁檀道:“此番入宫匆忙,还请娘娘帮我派人与慈幼局内的乳母们知会一声,免得叫她们担心。”
许贵妃道:“这个你放心,你不说本宫也会吩咐人去做的。”
许贵妃走后,殿内独余岁檀与趴在地上打着滚的小皇子。
岁檀走到他身侧将他扶起来,小皇子便张着缺了一颗牙齿的小嘴巴冲她笑。
本身她就是穿过来的,慈幼局说到底也不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偶尔解锁几张新地图住一住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不多时,殿外进来几名宫女,各自候在了岁檀身后。
岁檀忙问:“敢问几位姐姐,小皇子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
与小皇子搞好关系第一步,投其所好。
几名宫女却是面面相觑,道:“奴婢们不知。”
岁檀:“你们不是一直照顾小皇子的么?”
为首的宫女道:“回姑娘的话,先前小殿下都是由严姑姑陪着的,不叫我们近身伺候的。”
岁檀又问:“严姑姑是?”
宫女道:“方才候在贵妃娘娘身后的那位盘着发的姑姑就是了。”
岁檀忍不住说:“严姑姑一个人,照顾得过来么?”
宫女颔首低眉:“寻常杂事自是我们来做,皇子贴身的事便是由严姑姑照料了。”
岁檀觉着这也是情有可原,许贵妃毕竟宝贝自己的孩子,与其放心叫一堆人看管,还不如只交给一个自己信得过的。就好比现代小组作业,临到末了,大家全都不知道活该由谁干。
岁檀又问:“严姑姑什么时候过来?”
宫女道:“估摸一会儿听贵妃娘娘嘱咐过后便回来了。”
岁檀听后,点了点头。便按照记忆里头,四岁小娃感兴趣的活动逗起了小皇子。
待严姑姑回来了,便看到岁檀正扔着不知何处扯下的锦布团成的球逗着小皇子。
严姑姑忙招手碎步跑来拦道:“使不得啊姑娘,使不得。”
岁檀将布团收了,问:“为何?”
严姑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主子不愿看见人拿这些圆溜溜的玩意儿逗小殿下。”
岁檀不解:“啊?”
这是什么避雷点?
严姑姑便道:“小殿下他不是阿猫阿狗。”
岁檀瞬间了然,你拿着球去逗人家孩子,不就相当于把人家孩子当狗逗么?
“是我考虑不周,多谢姑姑提醒。”岁檀忙将那团布摊开,抖了抖,又问,“敢问姑姑,小殿下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
严姑姑却又将食指伸着挡在唇上:“姑娘怎敢探听皇家喜好,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岁檀忙说:“姑姑您误会了,我只有知道小殿下的喜好,才能投其所好帮他变好。”
严姑姑却仍绷着一张脸:“此事奴婢还需问过贵妃娘娘才是。”说着,她侧了侧脑袋,“香云,快去问娘娘。”
岁檀心说,这位严姑姑当真是严谨。
次日天明,长生殿外花草枝叶上的晨露晒干后,许贵妃前拥后簇地施施然来到长生殿内。
见到岁檀,许贵妃忙问:“坛姑娘,如何了?”
岁檀昨日与小皇子他相处了一整晚,近乎是摸清了他的脾性。小皇子是个挺可爱的娃娃,喜欢与人捉迷藏,也并非是岁檀最初以为的那般什么也听不明白的傻孩子。
想来是许贵妃她心疼孩子,不肯叫小皇子多与人玩耍,而一直陪着小皇子的严姑姑又恪守本分,不像寻常家婆一般逗小皇子。
因而小皇子缺乏充分的语言刺激,这才叫他对言语的反应迟钝很多。
岁檀便回道:“民女觉着,娘娘应当多找些人陪小殿下说话。”
许贵妃扫了眼长生殿内候着的一排小宫女:“这还不够么?”
要知道,淑妃那个丑儿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不过就是个老姑姑和两个小丫头,哪里有她皇儿的排场大。
且淑妃的丑儿子那是与什么王美人、邓婕妤、褚昭仪的儿子一块养在千秋殿,一堆粗使宫婢一块给照顾。
哪像她的皇儿,身边的宫女们可都是从各宫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个顶个儿的伶俐。
想罢,她又温柔似三月桃花地水盈盈地看向岁檀。
岁檀道:“殿内照顾小皇子的人是多,可她们都不敢同小皇子说话,小皇子向谁学说话呢?”
许贵妃道:“如此,便听坛姑娘的。坛姑娘叫她们做什么,她们做就是了。”
说完,许贵妃又看了正冲着自己傻乐的皇儿一眼,便叹着气出宫去了。
岁檀勤勤恳恳地与长生殿内的小宫女们想尽办法逗着小皇子玩了一整日。
岁檀却忽然发觉,小皇子似乎并非孤独症,脑子似乎也很清明。
小皇子很喜欢与人玩耍,但是却对旁人的叫喊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说,忽然碎裂一个杯盏,只要他没看到,他便浑然未觉。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岁檀趁小皇子熟睡之际,在他耳边猛敲铜锣,他的睡容却依旧香甜。
孤独症小朋友接触多了,岁檀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有问题的小孩不理人都是由于他们身患孤独症。
而且小皇子的相貌又生得好,耳部构造从肉眼看也没什么病理变化,因此岁檀便自然而然地觉着他许是有些智力障碍导致听不懂人讲话。
可是现下,小皇子却给了她当头棒喝。
小皇子兴许不痴不傻,而是耳聋!
听不到声音,如何能对他人的声音作出判断反应呢?
岁檀忙问严姑姑:“小皇子他刚出生时对外界的声音反应大不大?”
严姑姑道:“这奴婢倒是没注意。小皇子再小些时候,照顾他的乳母并不是奴婢。奴婢也是皇子三岁时才照顾皇子的。”
岁檀问:“那先前那位乳母可还在么?”
严姑姑道:“宫中乳母抚育皇子到了一定年纪便是要送出宫去的,为的是防止日后皇子成年了乳母仗着皇子的信任而以下犯上。”
岁檀道:“还请姑姑同贵妃娘娘通传一声,请她寻一寻先前的乳母过来。对了,还有太医署小殿下这些年的医案,也要一并送来。”
严姑姑颔首答“是”,便出了殿去。
少顷,几名内侍弓着身子奉了簿册过来。岁檀将这些医案一一翻看,登时觉得两眼一黑。
她知道医家笔走龙蛇,可这看起来显然是另一套文字系统。
难不成太医们的医术水平与他们的笔迹潦草程度呈正相关么?
沈隽的字迹就没有这般防伪。端得一副俊雅模样,与他谦谦君子的模样很是相配。
说起来有两日未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等得焦急。
岁檀心中不由地又浮现出乞巧那日沈隽提着一盏灯候在慈幼局门外的画面。
夜风徐徐吹动他的衣襟袖袍,月色缱绻温柔了他的眼角眉梢。他就孤零零站在那儿,像一棵傲立的松竹,叫人看了忍不住想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想着想着,岁檀忽然笑了,就要叫他等。
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张脸上终日没有什么波澜。她竟有些好奇沈隽焦急起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急得失了君子体面,会不会急皱了那一身挺括垂顺的素色长袍。
“姑娘——姑娘——”
岁檀正想着,耳畔内侍的声音却将她从霭霭月色间拉了回来。
“嗯?”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