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雪源村越近他越烦躁。

一开始落地的正面情绪随着地球的自转，翻转成负面。

夜色降临，能见度不到二十米。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咬着牙不去让自己分神，眼睛顺着黑暗中开辟出来的白光前进。

白光照在雪地……好像路边有谁在挥手，他开得比较快，没管。

现在比起关心别人他更要操心自己。

他是在快到达目的地后发现明信片上的地址和导航给的雪源村位置相差十千米。如果是城市——不堵车的情况下也就半个小时。但是早冬、雪地、夜晚。

靠。

未知电话打来。

挂断。

又打。

挂断。

第三次斑终于接了，

“……”

他习惯不莫西莫西，等别人自报家门先。这是他为了这次长假新开的私人号，工作上的人找不到他，但近来电诈挺猖獗的。

“斑先生？”

原来是他订的旅馆老板。

“您已经在路上了吗？”

斑看了眼谷歌地图，“一公里。”

导航最后显示的残留信息其实是三公里，他自己估摸着开这么久了应该还剩一公里。

对方听到他说还剩一公里时送了一口气，那口气顺着电流带来了杂音。

“太好了。这鬼天气，真怕您在路上耽搁。”他说，“毕竟这附近最近有熊出没。”

？

难道刚刚看到挥手的身影是熊吗？

？

这地方怎么回事。

斑咬牙切齿的骂道，当时还不如让你们两个去仙本那、或者俗气的马尔代夫都可以，夏威夷也行。

他单手开车，另一只手解着背包的扣子。

翻出一把枪来。

枪怎么过安检的就别问了。

“斑先生？”那边还在问，“您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看路。”斑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需放在上面，因为要拿着没开保险的手枪。

“好的那不打扰（嘶呱——）——斑先生？”

对方被斑突然的刹车声吓到。

靠。

这轮胎要上防滑链了。

有雪地胎居然还要上防滑链——

斑双手扶额，将垂在眼前的碎发薅了上去。他不想让自己的视线受到阻碍，毕竟不能保证下一秒熊会不会突脸。

出发前带土问他要不要把他带着，两个人去总比他一个人去要方便点。他以为带土是想逃避公司事务为由拒绝了他。而且带着男下属前往弟弟和弟媳的度蜜月场景，度长假的这个行为——多少有点怪异。

不然他上防滑链的时候还能有个人看着。

他认命的回应着电话里的声音，“我应该是迷路了。”

“而且车胎打滑了，需要防滑链。”

那边沉默了一秒，专业素养片刻后尽显：“之前电话通知您需要准备的信号弹您带了吗？”

“带了。”

“您现在放吧，我们在外面看方位了。”

斑打开天窗，红色信号弹随着‘咻——’的一声划向天际，像燃烧的火苗撕开夜幕。

“看到您的方位了。”老板语气轻松了点，“是离我们一千米，不过您应该是开过头了。我们现在来接您。”

斑拿着枪，“可以。”

十多分钟后他们汇合了，车窗摇下，老板的脸出现。

“斑先生——”他喊道，“把您的车放这里吧，等到明天天亮后再来开走。”

斑同意了。将手枪更深地塞进夹克内袋，确保它被厚重的布料裹紧。他抓起背包，迅速钻进了老板温暖许多的车里。回去的路上异常平静，只有轮胎碾过积雪的沙沙声和呼啸的风。

倒是没有什么波折。视线里出现的色块由白色、黑色组成。白光照过的地方偶尔能看到点绿。

斑一直在瞄车窗外，这次倒是没看到什么挥舞着手臂的身影。他夹克的口袋一边揣着你的明信片，一边揣着真理。它们是他与这个陌生、诡异之地唯一的联系与倚仗。

旅馆的轮廓在黑白中逐渐显现。

不是日式风格，可能是因为在这里建日式庭院有被冻死的风险，总而言之这栋英式建筑其实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泉奈和你在群聊里PO出来的照片，还有一次就是在警方给的照片里。

他在入住前甚至没有在平台上搜过照片，毕竟这是带土的工作。

“您入住的房间在二楼，我们这层高很高，所以二楼视野也不错。”他殷勤地想去接斑的背包，“我帮您拿包吧？”

斑把包递给他，毕竟这会枪已经在他兜里了。

迈步走进温暖的大厅，壁炉噼啪作响。他被声响吸引过去一秒，发现是电子显示屏……在显示着壁炉里燃烧的柴火。

接待员引着他走向楼梯，没有电梯，意料之中。楼梯是深色的木头，踩上去倒没有吱呀作响，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光线有些昏暗，壁灯的光晕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他们经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异常：这个房间的黄铜门把手，在昏暗光线下，竟然反射出比其他房门把手更亮、更新，好像没受到那么多人的手汗侵袭……

他微微抬眼，门牌号映入眼帘：210。

泉奈的生日。二月十日。

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者说，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这不是计划，是本能。

“我要开这间。”

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接待员正抱着背包往前走，闻言猛地停住，转过身，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啊？斑先生，您订的是214房，就在前面不远，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是景观最好的……”

“我要开这间。”

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扎在210的门牌上

接待员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抱着背包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瞄了瞄除两人外空无一人的走廊，压低声音，带着近乎恳求的语气：

“斑先生，这间……这间真的不太合适。它很久没住人了，设施可能、可能不太好，而且……”

他似乎想找个更合理的借口，但在斑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斑猜到了。

“我还是住214，但210我也要开，不用打扫。”他不容置疑的说道，“你去问，我先去大厅等着。”

等到电子显示屏的不知道多少个火星破灭，斑临时订下房间的主意终于得到解决了。这次接待他的是老板，他将房卡递给斑。

“您既然知道那我不多说了。”

“嘀嗒。”

清脆的解锁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响亮。

210房间，向斑敞开了它的过去。

插上房卡的瞬间，最先运作的是房间内的新风系统开始运行，然后才是亮起的灯。

酒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就这么挡住了整个窗户，而窗户被打开，夜风从外面袭来——将窗帘吹鼓出两个足以容纳成人的泡。

拔卡，关门，一气呵成。

退回到门前。

他捂住门把手。

其实他没开门。

他只是在演算开门后会发生的事。

还是算了，他没做好毁掉自己长假的准备。

“咔哒。”

这扇门在还没打开前又被斑关上。

他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早上他醒了一次，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天色，他分辨不出来几点，模模糊糊的摸手机，看了眼，六点半。

无人给他发消息。

这是他私人手机。

如果想看见密密麻麻的弹窗，掏出包里的另一个手机就可以——但还是算了。

白天时人的情绪会趋于稳定，斑觉得自己可以去210了。

斑起身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他停止了自虐式的洗漱，改成热水。

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走到窗边，手指按下了窗帘的电子开关。酒红色的厚重窗帘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窗外，是一个被绝对寂静统治的冬天。天空是一种压抑的、均匀的铅灰色，没有阳光，没有鸟雀，甚至没有一丝风。时间在这里似乎凝固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斑撇了撇嘴。群聊记录里的照片和他肉眼看到的不太相符。照片里的这里，即使阴天，也带着一种清冽通透的生气，泉奈和你的影子就像把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场景弄得更加热闹，你们当时甚至在空地上摆了一个雪人，泉奈从旁边薅的叶子做头发，你则是省事的在蓝莓做的眼睛下面花了两个弧线……代表他极具个人特色的眼袋。

难道是泉奈和你P图了吗？

还是说因为视角问题？

斑的视线转向你们住过的210。

214是你们当时没订到的房型，确实视野很好，能看见210的窗户。窗户锁死，窗内的情况被酒红色遮挡，向外伸出的窗檐上方有积雪，好像因为没有清理和低温化成了冰，檐下的冰柱在滴水。

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己214房间的窗檐上方。同样垂挂着冰柱。

而就在他抬眼的刹那，

一滴同样冰冷彻骨的水珠，精准无比的砸落，正中他向上抬起的、毫无防备的右眼。

“嘶——” 斑猛地闭眼，条件反射侧过头，一股冰凉刺痛的酸涩感瞬间从眼球弥漫开来。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视野有些模糊，带着水光。

入住雪源村的第一天就收到了冬天的问候。

真是会选地方……

他又一次不知道是在抱怨着谁，关上窗，隔绝了外界的冷气。

天已经全亮，他要去210。

去直面弟弟的死亡。

“嘀嗒。”

清脆的解锁声在嘈杂的走廊上响起，这个点走廊上全是准备出门滑雪的旅客。

酒红色天鹅绒窗帘。不用插卡，外界的日光就照射进昏暗的房间。

斑扫视了一圈，没什么不同的。甚至布局都和他214的房间一样，都是套间，只是掉了个方向，卧室在左边，214的在右边。不过外门一开都是大客厅，然后可以看到漂亮雪景的窗户。

他没关门，将门抵在最边上，走廊的光照进这个房间。

他想给这个房间通通风。

摁着遥控器，居然还有电，天鹅绒朝两边展开。

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同样没拉窗帘的214。

窗户是锁死的。他解开阀，推开窗户的瞬间他在期待一阵风，没有，没有。

没有大到能让弹道偏离的风。

很平静。

他胳膊架在窗户外，晃荡了下，又看向下方的雪地。

这角度看着倒是更接近照片的上的色调了。

他要下去堆雪人。

关上窗户。又阖上窗帘。

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斑想着。

他径直的走出这个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