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土成了你的跑腿。
这源于你的愧疚、也源于他笨拙的样子偶尔让你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活力。
让他代买生活用品、跑腿寄信,成了你与冰冷世界保持的最低连接。
而带土呢?
为了维持‘靠跑腿糊口’的人设,每次接过比市场价高的报酬时,他都笑得像生吞苦胆。
最固定的业务是代寄明信片。
你隔天就去一个地方——缆车顶点、老邮筒旁、旅馆窗边……
反正是把明信片上的点都踩个遍。
然后联系带土:“阿飞?来一趟,有东西寄一下。”
带土总是应得飞快,背着他谋生的饭碗、那个装着工作笔记本的双肩包,风风火火出现。
旅馆离村中心九公里左右,这距离是他的完美掩护。
还好当时没一头热和你住同一个旅馆,这不符合他的跑腿人设,而且也会让他真正的身份暴露。
他会钻进咖啡馆或自己居住的旅馆大堂角落,摊开笔记本,一边处理斑那边堆积如山、让他头皮发麻的工作,一边隐秘地期盼,等着你随时的召唤。
屏幕冷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敲击键盘的力道泄露出斑又在邮件里说了什么,无非是让他血压飙升的话。
——那些写着对斑委婉催促的明信片,从未离开雪源村。
第一次邮寄的业务,是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凌晨1点下达的。
带土刚和自己组员结束一场漫长的线上会议,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大脑一片混沌,只想一头栽进枕头里。就在这时,刺耳的邮件提示音撕裂了寂静——斑的邮件。
标题简短冷酷:[速] Q1财报预测修正案 - 明早8点前反馈至我邮箱]
内容更是毫无温度:[带土,你数据模型的假设过于乐观,缺乏下行风险压力测试。重新建模,明早我要看到更保守的版本。跑完赶快发我。]
“操!”带土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旅馆廉价的木桌上,震得笔记本屏幕晃动。
凌晨一点!重新建模?!
赶快?发他?
斑把他当什么了?永动机吗?
积累了一整天的疲惫、被高压工作碾碎的神经、以及对斑这种不近人情作风的深恶痛绝,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压榨到极限的奴隶,所有的价值就是为斑的帝国添砖加瓦,连喘口气都是奢侈。
就在这时,你的信息来了,屏幕亮起温柔的微光:‘阿飞,我有点东西劳烦你帮我跑一趟邮局,帮我寄一下?谢谢。’
带土和旅馆招待寒暄两句,聊了会你,然后上楼。
敲门。
你开门。
随后在门口和他要死不活的寒暄了下,他拿出给你带的寿司。
“按理来说,我得请你进来坐坐。”你接过,“但还是算了。”
你转身去拿要让他代为转寄的东西,带土趁着这时在门口打量起房间的布置。
你的脚步声接近,他收回打转的视线。
明信片朝着正面递给你。商业街的街景,序号1。
“不用信封吗?”他两指夹着这张明信片,心里想着你当时刚买的时候明明很宝贵。
“不用。”你摇头,“不要浪费他拆信封的时间了。”
你和他道别。
带土回到车里。
翻转。
上面是你清秀的字迹,字里行间像是小心翼翼的期盼:[找到了之前说想买的那款木雕熊,可惜店主说最后一个被预定了,也不会再做了,可惜,早点来就好了。]
落款日期是昨天。
昨天…昨天你还在主动联系斑呢!
而他带土呢?
他在为斑卖命,凌晨一点被斑像催命一样逼着重做模型!
凭什么?凭什么斑可以这样肆意挥霍你的期待和他的精力?
凭什么他要在凌晨的寒风中为斑工作,而斑却连拆信封的时间都没有?!
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怒火瞬间浇灭了疲惫。想要报复的快感和一种扭曲的“保护”欲同时攫住了他——保护你不被斑的冷漠再次伤害?还是保护自己不被这对比刺伤?
他分不清。他只觉得,这张卡片,连同你所有的期盼,都该被藏起来,不该送到那个冷酷的暴君手里。
他粗暴地将卡片塞进笔记本夹层深处,仿佛塞进一个无底的黑洞。
“想让我寄?做梦吧!你自己慢慢等着收吧!”
他对着空气低语,带着被凌晨催工逼出的戾气。
将附件和正文简短的[人类原来是需要睡眠的吗?]一同发给斑。
笔记本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盖棺定论。
每一次,当斑又在非人时间发来邮件,或者当他熬夜处理斑丢来的“紧急”任务,看到笔记本夹层里那些你写满委婉催促的卡片时,那股混合着怨恨、疲惫和不甘的情绪就会再次翻涌。
扣下卡片成了他无声的抗议,一种对斑高压统治的微小反击。
那些硬卡纸,一张张累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笔记本上。
第二封(序号2)、
[这家店的老板说那款清酒断货了,换成了另一种。太甜,应该是喝不惯。]
第三封(序号3)、
[之前说的那只三花生了小猫,你应该不想知道是什么花色。]
第四封(序号4)、
[缆车今天因为天气重新开放了,山顶的云还是低得像是伸手就能碰到。]
第五封(序号5)、
[最近天气潮湿,防护的栏杆锈得厉害,检修的人自以为是的说‘暂时不影响使用’。
你工作再忙也要注意安全哦。]
第六封(序号6)、
[这家店真的很好吃。]
直到第七张。
2月13日,白天。
手机震动,你的名字跳出。带土深吸一口气,压下昨夜(或者说今晨)残留的烦躁,接起:“莫西莫西?”
“阿飞,”你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能过来?有东西想麻烦你寄一下。”
又是明信片。第七张了。
带土心头一紧,语气尽量轻快:“好啊!嗯……今晚,晚上行吗?”
他试探,“什么东西呀?”
“还是寄给家人的明信片,”你的回答让他心沉,“不过……我还没开始写。”
带土:“哦……那你要明天写?”
“对。”
带土的心跳加速,声音拔高:“明天是情人节耶?!”
情人节写寄给‘家人’的明信片?目标太明确了!他的警报拉响。
沉默几秒,你低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
“啊?”
带土脑子飞快运作。
“哈…你不知道吗?”他重新调整语气,“2.14寄出的明信片,会被邮局扫描成电子版,投屏在村中心广场那个‘爱情墙’的电子屏上,滚动五天!所有人都能看到‘亲爱的家人’写的私密话……”
他刻意加重字眼。
你惊愕:“啊?那……”
带土立刻建议:“写2.15吧?过了情人节就安全了!”
你迟疑:“写2.13也可以吧?”
“不行!”带土斩钉截铁,“2.13的也会被投放!都是‘预热告白’!谁会在情人节过后才做啊?写2.15,一看就是纯粹家人!”
他努力让理由充分。
你被说服:“那我……写2.15……?”
“对!完美避开!”带土松口气,“总之别写13、14号!就是普通家人信件嘛!”
他紧张地确认,“是家人吧?”
电话那头沉默。你被问得窘迫,这份在情人节前夕寄给斑的心思经不起细究。
你低声应道:“……是。”
2月14日,情人节晚上。
带土站在门前,心跳比平时快了两拍。
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黑色低领毛衣——虽然外面套着臃肿的羽绒服,但至少领口露出的部分显得他相当利落。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下短发,又立刻懊恼地放下,觉得自己这动作蠢得要命。
情人节晚上来见你,哪怕只是取张明信片,也让他有种隐秘的雀跃。
他清了下嗓子,叩响房门。
你开门,带着懊恼:“阿飞,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可以用信封包起来明信片,旅馆老板正好有,这样就不担心扫描了。我不好意思让你等我重买明信片,你就帮我这么寄了吧。”
在车内,他小心扒开封口胶条。
掏出明信片。
不会还是给斑的吧?
是。
目光下滑锁定落款
2.15。
很好。
再看回内容,这是最简短的一次。
太好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明信片塞进信封,扯过免费胶带仔细封口,故意弄得稍不平整,显得随手,也不用买新的了。
邮局,邮筒前。
夜色已深。
带土将信封塞入邮筒投递口,信封滑入黑暗。
“噗。”
他松口气,又自嘲。
写着序号7的最后一封其实是寄走的第一封。
不久后,斑会收到“不必找我”。
那这句让他藏起来的前六封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他完成了你的委托,转身离开,脚步轻快了些。
远处的汽车引擎声消失。
疲惫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开邮筒锁。
“该死的旺季…昨天也是想早点过节提前清了筒,下班前又看到有人塞东西…真是懒得再开…”他抱怨着。
邮筒门开。他摸出一个…信封。
“又是信?情人节尾巴才寄?”他看了眼表,快十点了,“啧,2.14都要结束了才寄?反射弧真长。”
他捏着信封,想起昨天偷懒没清筒。“不会…也是昨天漏的吧?”
心虚。
他拿信封凑到门灯下,想透过花纹纸看清里面明信片日期。
灯光模糊。
他努力辨认,隐约看到一个数字下半部分…一个弯曲的钩,像‘3’的下半截,也可能…是5?
他立刻否掉5。
今天2.14!谁写2.15?
情人节过了才寄信?太怪!肯定是昨天写的!
“啊!完了!真是昨天漏的!”
他懊恼着,随即又释然。
“还好雪源村偏远,手动操作一下。漏件回溯日期盖戳,老规矩了…”
邮差熟练的安慰自己。
回到工作台,翻出昨天日期戳。拿起装着“2.15”明信片的信封,毫不犹豫地,将2月13日的邮戳,重重盖在信封右上角。
“咔哒。”
回溯,盖戳,寄走。
谎言,被红色的圆环封印。
也许全世界的男人心理都和他一样,自以为是,对自己犯下的错又熟视无睹,以为补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做错一样。
不过这个偏僻地方的邮差——他要说对不起的,只有那些真的因疏忽、而延迟一天收到明信片的其他人,是他害得那些明信片晚了一天寄出去。
而这封于2.14写下,在2.15寄出、却被标记为2.13的信件,汇入寄往东京的邮袋。
时隔十个月后,才成为第一章的下半段。
斑晚了快300天才看到。
这封明信片明明没有任何延误的送到了他的手里。
带土电脑包夹层深处那六张未寄出的期盼,在雪源村的寒冷中渐渐失温。他想着凌晨的催工邮件,只希望这封“不必找我”能让斑彻底远离,让斑一直和工作相伴吧,别分神抽身了。
他鼠标滚轮一边滑着表格,一边喝着酒,骂着斑。
再提两周的居家办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