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谈天说地,结束时已至夜间十一点。
班长帮忙叫车,一个个送走同学,火锅店门口只剩几个住得近的,赵知棠与大家道别,决定步行去地铁站。
她全程只抿了一口酒,意识清醒。
夏日古旧的小道,走在上面别有一番风味。
身后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她偏头,见纪祁修跟了上来。
“一起。”他单手插兜,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石砖小路。
因为是校区,这个点还时不时有穿着校服的学生经过。
昏黄的街灯,映照青春脸庞,心底莫名涌上一阵感慨。
“纪祁修,时间过得好快啊。”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不料耳边传来一声叹气。
“是啊,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两三个学生突然嬉闹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捎起一阵凉风。
末了,街道彻底陷入寂静。
两人无言,隔着一拳的距离不紧不慢走着。
旁边的居民楼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碎一片平静。
“赵知棠。”
即将右转出路口,身侧的人叫住她。
她困惑地扭过头,眉梢微挑,示意他有话直说。
纪祁修目光沉沉,右手举在唇前轻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她感到奇怪。
“我,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说呗,我不就站在这。”她笑了笑,澄澈的眼睛一闪一闪,“有事求我?”
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会让他犹犹豫豫,难以启齿。
“末班车要发了。”她提醒他。
“就……刚刚在聚会上聊了挺多。”
“你也听到了。”他垂下眼皮,躲闪着看向地面,“大家对我们的调侃。”
她释然一笑,以为他是又胡思乱想了:“你都说了调侃,就没必要放在心上。”
“不——”
“我一直放在心上。”
两人视线撞上,赵知棠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纪祁修乘胜追击,彻底豁了出去,“如果这么多年你一直没看出来,那我现在坦白告诉你——”
“赵知棠,其实我对你——”
“纪祁修!”她慌了神,出声打断他,“你喝多了。”
“我很清醒。”他稳住心神,声音低了几分,“我甚至感谢他们的调侃,给我一个冲动的理由说出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
“很久了。”
赵知棠唇瓣翕合,震惊中脑子一时宕机。
她阻止不了他,真实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得慌神。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她瞟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可能此时此刻说出来确实有点冲动。但表白,迟早的事。”
“纪祁修,别说了。”她闭了闭眼睛,颇为无奈,“我们是朋友,可以一直是朋友。”
“但我——”
“今晚的话,我会当作没听到过。”
“你只是喝多了。”
她一口气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直到坐上地铁,脑子里还在不断回忆往事种种。
他起初的不服气,敏感的自尊心,他们的竞争关系。
到后来大学成为朋友,毕业成为同事。
明明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他也一直是个有分寸感的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就这么恍恍惚惚走了一路,回到家,她径直冲进房间。
迟俞坐在客厅沙发,眼见她忽略自己,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甚至连他叫她都没有听见。
他起身,拿上叠好的换洗衣物。
紧闭的房门,隐隐约约传来几句哀怨。
“姐姐。”
“你进来吧,门没锁。”
轻轻拧动把手,顺着门缝,泻出微弱的光线。
她只开了一盏床头灯,背对他趴在床上,似乎是在和谁通电话。
“怎么了?”她抽空看他一眼。
“衣服。我叠好了,放哪?”
“就放桌子上吧。”她语气匆忙,全然没在意他,“出去的时候帮我关一下门。”
迟俞蹙着眉,依照她的指示放好东西,默默走了出去。
房门轻阖,里面聊天的声音骤然提高。
他留着一条缝,无声靠在墙边。
“你说这怎么办啊?回去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尴尬!”
几声锤床,尤素的声音顺着电流蔓延至门外。
“他怎么这么突然?喝醉酒了?”
“喝是喝了点,但我看他还算清醒。”赵知棠嘤咛一声,“完了完了,都怪你平时乱说话。”
“又怪我头上了?我早提醒过你嘛,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寂静的房间,叹气此起彼伏。
门外的人,抿着唇一声不吭。
里面又突然“唉哟”一声:“这下真完了,他约我明天见面聊。”
“他说还是得正式点,什么结果他都接受。”
“我去,纪祁修硬气起来了。”尤素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去呗,躲着也不是办法。”
赵知棠重重叹了口气。
确实,逃避不是办法。
“好!我去!”
-
翌日,赵知棠整理好心情出门赴约。
昨晚想了一晚上,她觉得纪祁修肯定是有酒精的催发才会那么冲动。当然,无论如何,她并不想因为私人感情问题就失去这个朋友。
好好分析,好好说,他会明白的。
“姐姐,这么早要出门吗?”
头顶,迟俞低沉的声音传来。
她中断脑海中的自我安慰,抬头往旋梯看去。
“嗯,有点小事出去一趟。中午不用做我的饭。”
迟俞轻靠在扶手旁,神色倦怠,咳了一声,鼻音有点重。
“我会尽早回来。”
她干脆利落关上大门,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迟俞眉头紧锁,呼吸渐渐沉重。
昨晚的效果似乎不够明显,亦或是她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他顶了顶嘴角,心情不爽回了房间。
空调被调至16℃,冷气顺着排风口吹出,没一会儿房内冻得像个冰窖。
手机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暗,时间,度秒如年。
迟俞感受自己体温攀升,依靠残存的意识给她发了条消息:【姐姐,我好像发烧了】
——“嗡”
刀叉划过餐盘的刺耳声,伴随一阵手机震动。
赵知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冲纪祁修笑笑,火速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有急事?”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温和询问。
饭已经吃了一半,该谈的一句还没谈。
他倒是想得周到,怕开始时说破陷入尴尬这顿饭可能会彻底泡汤,所以把话留在最后说。
可事实上,现在气氛也没好到哪去。
她放下手机,强行咧出一个笑容:“迟俞生病了,我可能得回去看看他。”
“他在家?”他毫无表情地瞥了她手机一眼,“家里应该有人能照顾他吧。”
“知棠,他怎么还是这么喜欢使唤你。”
赵知棠蹙了蹙眉,心里浮现一抹异样。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使唤不使唤的,他毕竟是我弟弟。”
纪祁修切牛排的动作一顿,显然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言。
“抱歉。”
赵知棠礼貌扬了扬嘴角。
“说正事吧,待会儿我要回去了。”
“好。”他瞬间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昨天晚上太仓促了,吓到你我向你道歉。”
说着,他突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首饰盒。
“希望你喜欢。”
一条花瓣状的细手链。
“我喜欢你,是认真的。赵知棠,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考虑考虑我。”
他直白热切的目光,从她进这间西餐厅开始就毫无保留,而此刻,终是达到顶峰。
“纪祁修,对不起。”她拒绝得很快,“其实昨晚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和你做朋友很舒服,我们性格有点像,不服输,我们的观点也很像,我很喜欢和你一起探讨翻译文化。”
“但是对不起,只能到这里。”
她顿了顿,说:“我对你没有除了朋友以外的感情。”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或许我们试试,你会发现我其实不错。”
“纪祁修。”
“我今天来赴约也是觉得我昨晚太惊慌失措了,没有正视你的情感。我们当面说清楚,对彼此都尊重。我知道你很真诚。”
她抿了抿唇,说:“我也是。”
手机“嗡”地几声,开始频繁震动。
“当朋友吧,就当朋友挺好的。”
四周陷入沉寂,沉默的这几秒,纪祁修依旧目光炽热地看着她。
肆意的情绪,泛滥后,又归于平静。
良久,他绅士地笑了笑:“好,尊重你的决定。”
“赵知棠,我们还是朋友。”
赵知棠悬着的心瞬间降落,安安稳稳回到了它本来的位置。
“我该回去看看他了。那我们,公司见?”
“好。”
赵知棠拿上包包,迅速点开手机查看消息:
【姐姐,家里没人】
【我身上好烫,你能回来看看我吗】
【我找不到药箱】
【待会儿你忙完回来,上楼看看我吧】
【卧室在二楼左手第一间】
赵知棠看着他一连串的消息,心绪复杂。
回拨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
来迟家十多年,因为迟俞年少时的一句话,赵知棠从未见过别墅二楼以上的风光。
踏上大理石阶梯那刻,记忆像一团乱麻,抽丝剥茧后往事纷纷浮现。
一早上焦头烂额,处理完纪祁修的事已让她身心俱疲,可看到他可怜巴巴发的那些消息,她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站在卧室门口,她轻叩了两下房门。
虚掩的门顺着她的力道,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眼前,一望到底的漆黑。
“迟俞?”她放低音量,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啪
灯光下,只见大床中间突兀地耸起一块鼓包。
她提着药箱走了过去,停在床侧,伸手掀起被子一角。
迟俞似乎感知到她的动作,闷哼一声,慢慢转过头。
男生通红的脸颊,额间渗满细汗。
赵知棠这才意识到严重性,毫不顾忌坐上床。
掌心相贴,额间的滚烫刺得她瑟缩一下,她语气也不再淡定:“迟俞?迟俞你醒醒。”
“怎么会烧成这样!”
她慌张的去翻找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体温检测器。
“39.6℃?”
“迟俞,得去医院!”
她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触碰到单薄的夏凉被,浸透满了空调的冷气,像一张随身冰贴。
她抬头,看向空调。
“烧成这样还吹空调,还开24度。”她火气上来,捞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迅速一关。
“迟俞。”她又去拉。
床上的人不动如山,扯了他胳膊几次,赵知棠渐渐失去力气。
她没辙了,准备拨打求救电话。
“姐姐。”
垂落的胳膊突然被人轻轻触碰,她停下动作看他:“醒了?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迟俞哼哼唧唧用了点劲,却是连上半身都没有撑起。
“姐姐,没力气了。”
“还算清醒吗?”
“要不然先吃点退烧药?”
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轻轻应了声好。
赵知棠立马起身下楼,接了杯温水上来。
见他把药吞下,她总算得以松口气。
“生病了还吹空调,你昨晚是不是洗冷水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