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局促不安的醉梦甜身上。
轮到醉梦甜时,她望着杯中摇曳的桃花倒影,喉咙发紧。那些曾与燕子严共读的诗词此刻全化作乱麻,唯有那日争吵时他冷漠的神情清晰如昨。“我...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蝇,腕间的鸡形图腾突然发烫,仿佛在替她焦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燕子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众人纷纷侧目。他的目光穿过满桌菜肴,直直落在醉梦甜身上,墨色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句本该是祝人新婚的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难言的苦涩。
醉梦紫拍手大笑:“燕公子犯规!这诗里又没有‘桃’字!”她推着醉梦甜的肩膀,将两杯桃花醉并在一起,“快,快喝合卺酒!”
醉梦甜望着面前交叠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倒映出她通红的脸颊。燕子严的手缓缓伸向酒杯,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却在最后一刻转向自己的茶盏:“我认罚,以茶代酒。”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模样,竟比喝下烈酒还要艰难。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了醉梦甜骤然黯淡的眼神。她强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意烧得眼眶发烫。桃花醉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却品不出半分往日的甜。醉梦熙嘟囔着“没意思”,醉梦泠则担忧地望着二姐,粉色裙摆上的锦鲤仿佛也跟着沉到了水底。
父亲醉合德轻咳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时候不早了,燕公子若要借书,便随我去书房吧。”他起身时,青布长衫扫过椅畔的竹杖,发出细微的声响。燕子严垂眸应了声“是”,经过醉梦甜身边时,衣角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松香,却像利刃般划过她的心口。
待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醉梦紫凑到醉梦甜耳边,狐狸尾巴似的发带扫过她发烫的耳垂:“二姐,他方才念的诗...分明是...”“别说了。”醉梦甜按住剧烈跳动的图腾,转身望向窗外的雨幕。闪电划过天际的刹那,她仿佛又看见燕子严弯腰为她系鞋带的模样,温柔的声音混着雨声,轻轻说着:“甜儿,当心滑倒。”
花厅里的喧闹随着醉合德与燕子严的离去渐渐消散,唯有雨声愈发滂沱。醉梦甜盯着案上交叠的空酒杯,杯沿残留的胭脂印像道未完的句点。五姐醉梦红晃着猫尾样式的腰带凑过来,指尖勾着半块梅花酥:“二姐别闷着,那呆子不解风情,咱们姐妹玩个痛快!”说着将点心塞进她嘴里,甜腻的滋味却抵不过喉头的酸涩。
“不如去看雨打芭蕉!”三姐醉梦艾突然提议,白兔耳坠在晃动间碰出轻响。她拽着苏晚凝的衣袖往游廊走,绿色裙摆扫过满地桃花瓣。醉梦熙早已按捺不住,长剑出鞘挽了个剑花:“我去演武场练剑,觅风,敢不敢比谁先刺破雨幕?”白衣狼女的笑声混着雨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醉梦甜独自倚在雕花栏杆上,橙缎衣袖被风掀起,腕间图腾在雨雾中忽明忽暗。她望着远处书房透出的昏黄烛光,想象着燕子严翻动书页的模样——从前他总爱将她的手覆在书上,教她辨认生僻的字,掌心温度比墨香更令人着迷。此刻那扇门却像道屏障,将两人的世界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岸。
“二姐在这儿发呆?”七妹醉梦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紫色纱裙上的九尾狐刺绣在雨夜里泛着幽光。她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狡黠的目光落在醉梦甜泛红的眼眶,“方才燕公子念诗时,眼神恨不得把你揉碎了藏进诗里。”
“别打趣我了。”醉梦甜别过脸,任由细雨沾湿睫毛。远处传来八妹练剑的呼喝声,混着九妹醉梦泠与觅两哥哥的笑闹。她忽然想起儿时与燕子严在雨中追逐的场景,他为她摘下沾雨的梨花,说花瓣落在她发间比簪子还好看。如今梨花又开,却无人再为她簪花。
“他来了。”醉梦紫突然压低声音。醉梦甜猛地回头,只见燕子严抱着书册立在游廊转角,玄色衣袍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他慌乱地别开眼,却在擦肩而过时将油纸伞轻轻搁在她臂弯:“夜深路滑。”
话音未落,他已快步消失在雨幕中。醉梦甜望着伞面上晕开的水痕,指尖抚过伞骨上雕刻的燕子纹样。远处书房的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她腕间的鸡形图腾与伞上的燕子,隔着细密的雨帘,默默相望。
雨幕如帘,醉梦甜握着燕子严留下的油纸伞,伞骨上雕刻的燕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飞。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雨雾彻底吞没那道清瘦的身影,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早已攥得发白。
“二姐,在想什么呢?”九妹醉梦泠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粉衣上绣着的锦鲤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她顺着醉梦甜的目光望去,眨了眨水润的眼睛,“燕公子方才走得好急,连灯笼都忘了拿。”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莲花灯,暖黄的光晕映在她脸上,“要我陪你去还伞吗?”
醉梦甜摇摇头,将伞抱进怀中,伞面残留的体温混着松木香气萦绕鼻尖。远处传来母亲林秀琪呼唤众人歇息的声音,花厅里的烛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廊下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房的路上,她经过父亲的书房,隔着半掩的窗扉,隐约听见燕子严与父亲的交谈。“合德先生,这《农政全书》里关于家禽饲养的记载...”他的声音清润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知府上的鸡舍是否需要...”话音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什么,转而谈论起书中的其他内容。
醉梦甜倚着廊柱,心跳如擂鼓。曾经,燕子严也总爱与她讨论这些琐碎之事,从如何挑选最甜的桂花,到怎样让母鸡多生蛋。如今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通过谈论农事来维系对话。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图腾,那只金色的小鸡仿佛也在叹息。
“在这儿偷听完了,还不回房?”熟悉的声音惊得她差点跌倒。转头望去,大姐醉梦香身着鹅黄襦裙,豹形玉佩在腰间轻轻晃动,“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盯着书房的样子,活像只守着粮囤的小母鸡。”她伸手刮了刮醉梦甜发烫的脸颊,“燕公子虽木讷些,但对你的心意,整个宛城都知道。”
醉梦甜咬着下唇,眼眶突然发热:“可我们连话都说不...”“傻丫头。”醉梦香将她搂进怀里,衣料上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气息,“就像这春雨,看似恼人,实则滋润万物。有些话,不必急着说出口。”
夜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醉梦甜望着漆黑的夜空,远处传来零星的更鼓声。她握紧手中的伞,转身回房,腕间的图腾在黑暗中泛起微光,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而那道被雨雾笼罩的身影,是否也在某个角落,如她一般,数着雨点击打窗棂的节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回到房中,醉梦甜将油纸伞倚在门边,烛火摇曳下,伞面上的燕子纹被拉长投在墙上,像极了那年他在宣纸上为她画的春燕图。她褪下外衫,橙缎上还沾着傍晚打翻的胭脂,暗红色痕迹蜿蜒如心事,正欲取帕子擦拭,忽听得窗外传来细碎响动。
推开雕花窗,细雨裹着新泥气息扑面而来。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她望见燕子严立在梅树下,玄色衣襟落满雨珠,手中竹篮里的嫩菜叶还滴着水。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他慌乱低头,竹篮险些打翻:"后院...后院的鸡该添食了。"
醉梦甜望着他耳尖泛起的红晕,想起三日前正是因鸡食拌多了粟米起的争执。那时他皱眉说"这般精细的料子,喂鸡可惜",她赌气将剩下的绸缎全裁成了鸡笼帘。此刻他捧着菜叶的模样,倒比笼中芦花鸡还要局促。
"明日庙会..."燕子严忽然开口,声音被风揉得断断续续,"听说有从西域来的杂耍班子,还有..."话音未落,院角突然传来八妹醉梦熙的惊呼:"好你个燕子严!三更天偷会我二姐!"白衣狼女踩着墙头现身,腰间佩剑还在滴水,"要比试比试,证明你配得上她吗?"
梅枝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燕子严攥紧竹篮的指节发白。醉梦甜急得探出身:"别胡闹!"却见七妹醉梦紫不知何时晃到八妹身旁,紫色纱裙上的九尾狐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八姐且慢,燕公子提着菜篮子,莫不是要给二姐做叫花鸡赔罪?"
花影婆娑间,醉梦甜望着燕子严欲言又止的神情,腕间图腾突然发烫。记忆里他第一次下厨,将糖醋鱼烧成焦炭,却认真地说"甜儿喜欢的,我都要学会"。此刻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覆了层霜,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都三更天了,还不歇着?"母亲林秀琪的声音从游廊那头传来,月白裙裾扫过青石板,银甲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燕公子若无事,便早些回吧。"她的目光扫过女儿泛红的脸颊,又落在竹篮里的菜叶上,轻轻叹了口气。
燕子严躬身行礼时,怀中滑落个油纸包。醉梦甜捡起时,熟悉的桂花香扑鼻——是她最爱的酒酿圆子,糖霜撒得均匀,还缀着几颗新摘的桃花。抬头再看时,他已转身离去,梅树上残留的雨珠纷纷坠落,打湿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屋内烛火将醉梦甜手中的油纸包染成暖金色,她小心翼翼打开,圆子上的桃花瓣还凝着夜露,像极了他眼里未落的星子。母亲林秀琪走近时带起一阵茉莉香,望着女儿发间歪斜的鸡形银钗,轻轻叹了口气:"冤家宜解不宜结,明日庙会..."
"娘!"醉梦甜慌忙将圆子藏到身后,耳尖发烫,腕间图腾也跟着泛起微光。窗外,醉梦熙正被七妹拽着往远处走,白衣狼女还在叫嚷:"我还没和他比剑!"声音渐渐消散在夜风中,只留下满院的梅香与细雨。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妆奁上,醉梦甜对着铜镜重新簪好银钗。橙色襦裙换了件簇新的,绣着金丝缠枝菊的裙摆随着走动沙沙作响。她望着镜中自己微红的脸颊,想起昨夜油纸包下压着的字条——"辰时三刻,九曲桥头"。
庙会的喧嚣远远传来,糖画摊的甜香混着杂耍班子的锣鼓声。醉梦甜攥着燕子严留下的油纸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忽有人拽住她的衣袖,回头便撞进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眸,燕子严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她去年绣的燕子纹绦带,手中还捧着串冰糖葫芦。
"甜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耳尖通红,"那日是我不好,不该..."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喧闹打断。只见八妹醉梦熙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白衣翻飞间长剑出鞘:"燕子严!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人群顿时让出一片空地。醉梦甜急得跺脚,却见燕子严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个布包,抖开竟是个竹制的燕子风车。他手腕轻转,风车在风中飞速旋转,惊得醉梦熙的马前蹄高高扬起。围观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七妹醉梦紫不知从哪钻出来,晃着紫色纱裙起哄:"二姐快看!燕公子这是以柔克刚呢!"
醉梦甜望着燕子严额间沁出的薄汗,眼眶突然发热。他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为她编竹蜻蜓的少年重叠。周围的叫卖声、欢笑声渐渐模糊,唯有他温柔的声音清晰入耳:"甜儿,这次换我追着你跑。"
腕间的鸡形图腾骤然发烫,与他腰间晃动的燕子玉佩遥相呼应。远处,大姐醉梦香倚在聂少凯肩头轻笑,三姐醉梦艾正拉着苏晚凝往糖人摊跑,九妹醉梦泠被觅两哥哥举过头顶看杂耍。而她与他,在九曲桥头的人潮中,终于又靠近了一步。
九曲桥头的喧闹声中,醉梦甜望着燕子严手中旋转的竹风车,忽然想起幼时他总说"燕儿飞得再远,也要归巢"。正当她出神时,八妹醉梦熙突然收剑入鞘,翻身下马扯住两人衣袖:"磨蹭什么!那边的飞刀表演要开始了!"狼形耳坠随着动作摇晃,惊得街边小贩的笼中雀儿扑棱乱飞。
一行人随着人流挤向杂耍区,醉梦紫的紫色裙摆扫过糖画摊,惹得摊主笑问:"姑娘可是要只九尾狐?"七妹眨着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却指着醉梦甜与燕子严:"给这对小鸳鸯画个双飞燕!"周围人哄笑起来,醉梦甜感觉腕间图腾发烫,偷瞄燕子严时,见他正低头将冰糖葫芦上的山楂核一颗颗剔除。
"当心!"三姐醉梦艾突然惊呼。人群中冲出个追风筝的孩童,直直撞向醉梦甜。千钧一发之际,燕子严揽住她的腰往旁一避,青布长衫带起的风裹着松木香。孩童的纸鸢卡在树梢,醉梦甜抬头望去,竟是只歪歪扭扭的小鸡,翅膀上还沾着墨迹,显然是孩童的拙作。
"这风筝..."她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九妹醉梦泠的声音:"是觅两哥哥扎的!说要送给二姐当赔礼!"粉衣少女抱着装满糖炒栗子的纸袋,鬓边的珍珠坠子随着喘息轻晃。醉梦甜望着树上的风筝,忽然眼眶发热——风筝尾巴上歪歪扭扭写着"甜姐莫气",墨迹被雨水晕开,倒像极了燕子严为她抄诗时不小心滴落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