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江。
半堵冰墙遮挡了高悬于天的太阳,大大小小的冰块堆积在河道里。漆黑的铁柱反射着森森寒光,万骨招魂幡立在淤泥中,一动不动。没有风,没有水流,甚至没有一丝声音,世界仿佛突然停留在这一瞬间,令人毛骨悚然。
话分两头,灭骨针的秘境内。
黑红色的魔气从脚下的土地中钻出,罡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哀嚎与咒骂,共生的虫子在元青身上嘶鸣逃窜,就连他脑内独属妖族的第六感都在疯狂告诉他立刻离开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缓缓转头看向来处。
只见昏暗的太阳挂在黑红色的天空中,暗淡的光线根本无法穿透黑色的云,一只三头的鸟发出怪异的叫声挥动着的一大一小的翅膀从天空中飞过。远处,黑褐色的枯树林中,一群身上披满各种动物脊骨的魔物慢慢爬行,猛然间,枯树林张开黑洞洞的口子将其中一只魔物吞噬,其他同种魔物抖了抖身上的白骨,红色的血肉从白骨中掉落,继续迈着短腿往前走去。
面前是一望无垠的红色湖泊,无波无澜。一尊庞大的汉白玉水月观音悬空坐于湖面之上。菩萨一脚下垂踏在湖面上,一脚半跏趺坐,下着长裙,裙腰结带,腰带饰宝珠花饰。胸饰璎珞,身披帔帛,帛带绕臂飘逸身边。菩萨右手持莲花,左手上举。透过高空中红色的云雾,隐隐能见菩萨头戴高花冠,面目清秀,神态安详,双目下视,似以无限悲悯的神情关注着手中的莲花。
元青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共生的虫子在他体内沉寂了,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尊观音像,一时竟觉心如宝月映琉璃。身上带有三条黄色纹路的黑虫猛然在元青耳边嘶鸣一声,他猛然回过神,视线顺着那尊巨大的水月观音像迅速下移,直至回到血红色的湖泊边上,沈确黑衣黑发,手持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背对着他站在湖边,他轻轻旋转着手中的长剑,剑身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杀意随着旋转逐渐凝聚成形。
近处湖边缓缓长出一丛丛一人高的巨型蘑菇,鲜艳的菌盖下喷出白色的菌丝,在地上快速蔓延着。不远处的土坡中有石块滑落,不多时土坡中便有一个黄色的小兽探出脑袋,环顾四周,看清附近的情况后又缩回了土坡的地洞中,白色的菌丝眨眼间就侵入了地洞里,洞中立刻传出小兽的呜呜声。菌丝弹指间便蔓延到几人脚下,元青的脚上立即传来一股剧痛,之后就是酥麻感从脚尖传来,他立即收回脚,菌丝已经腐蚀了一半的皂靴翘脚履的靴面,赤裸的脚面火辣辣的疼。元青右手化成虫足,镰刀般的虫足割过菌丝,却被菌丝缠住,透明的液体从菌丝中分泌出来,被液体沾染的地方又传来剧痛,紧接着就是一个直充脑门的酥麻感。他眼中寒光闪过,将虫足变幻成人手,黑色的虫子从他的指尖飞出,直直往蘑菇飞去,不想还没飞出一尺,黑色的虫子就被菌丝包裹住,虫子挣扎了几下,就直挺挺地倒在菌丝的包围中,不再动弹。白色脓液从虫壳中流出,被菌丝贪婪地吸食干净。
菌丝顺着湖面游离到沈确脚下,他猛然握紧手中的剑,青光一闪,剑风吹过,满地的菌丝都被寸寸斩断,就连蘑菇本体也被剑风刮成碎块,刚刚那只小兽也随之掉落。小兽呜呜叫着,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去。
水月观音像右脚膝盖处有一黑影一闪而过,瞬间藏于观音像的阴影处。
破云剑剑尖轻点地面,激起一片尘土。沈确身体紧绷,脚尖一个用力,飞身追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元青见状,心下一惊,立即转身去寻身后的祁无忧。祁无忧还如之前一般静静躺在虫潮中,毫无苏醒的预兆。他向着沈确的背影一指,密密麻麻的虫子从他袖口飞出,直冲沈确而去。他心中明白以他的实力,在这秘境中若没有沈确或是祁无忧的庇护,他活不了几日。
黑色的虫潮立即将沈确团团围住,突然间虫潮中寒光闪动,一柄长剑伸出,横在元青头顶,剑刃侧竖。
数把流云剑凭空生成在沈确身边飞舞,黑黢黢的虫尸簌簌落下,在湖面上生成圈圈涟漪。
沈确死死盯着观音的阴影处,转动手腕,将剑收于身侧,低声道:“让开。”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冷意。
妖族的第六感在元青脑内嘶鸣,他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声音中带着颤抖,侧身拦在沈确身前,道:“沈仙君,此地处处透露着古怪,而且城主她现在昏迷不醒。不如我们先出了这秘境,再作打算。”
沈确缓缓转动一只眼睛,浅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疯狂,他低声道:“让开。”
元青顿时大汗淋湿,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他缓缓地推开半步,将前方的路让出。
沈确收回视线,眯起眼睛看向前面突如其来的牛毛细雨。
细雨斜吹带来诡异的腥味,元青感觉侧脸上传来一股凉意,紧接着是一股存在感极强的细微疼痛,他抬手摸了摸,数十根细针就扎在他的侧脸上,他不可置信地抬手将针拔下,乳白色的液体从伤口处缓缓流出。尖针轻若无物,在他手心里滚了几圈后掉落,在空中化作水滴。
是雨,拦在两人面前的雨。这雨在接触到活物时就会变成利器,轻易地扎入血肉之中。
妖族的第六感在元青脑内尖叫,他有一时的恍惚,他以为自己已经尖叫出声,但是等他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紧绷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上半张脸已经变成虫子的形态,两只漆黑巨大的复眼警惕地观察着一切,节状的触须疯狂抖动着,捕捉着空气中细微的水汽。
修士的修炼本就是逆天道而行,他们的□□千锤百炼,才能抗下灵力在体内运行。而妖修不一样,他们自开灵智以来,身体就是最强,更不必说元青的原型是一只甲虫,本身就拥有强硬外骨骼的甲虫。就算是神兵破云剑在刚刚也没有破开他的皮肤,但是面前细如牛毛的雨丝就这般轻易刺入了他血肉之中。自从祁无忧昏迷后,元青紧绷的神经因为脸上细微刺痛断裂了。
沈确心念一动,召唤出流云剑在头上形成剑阵飞身进入了环绕着整个水月观音像的细雨中。
元青的触角轻轻抖动着,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全身紧绷。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元青胸口伸出第二对胸足,对着一个方向猛然发去攻击,胸足对虚空出现的人进行抱杀,右手化成虫足直刺被他用胸足抱住人的面门。
沈确直直冲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而去,猛然间,眼前一白,居然出现在原地。元青的胸足已经将自己箍在原地,黑色虫足直刺他面门而来。沈确一招“明月无情”躲开了元青的攻击,他用剑柄敲在了元青的脖颈处。元青眼前一黑,定了定神,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胸足慢慢地收回体内,脸上的复眼随着变回了人眼,触须在头发中抖动。
“冷静下来了吗?”
元青听到沈确问道,他晃了晃脑袋,感激道:“多谢沈仙君。”他转头看向远处巨大的观音像,继续劝道:“此地太过诡异,不如我们趁早离开?”
沈确嘴角居然扯出一抹笑,手中的破云剑嗡鸣作响,他皱眉看向身后,见岸边的祁无忧依然在虫潮的包围中昏迷着,便化出三把流云剑交给元青,道:“就在此地等我。”
黄色的小兽从虚空跳下,隔着蒙蒙细雨端坐在观音像的右膝上,抖了抖身子,三条尾巴在身后一闪而过,它向着两人一拜,突然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多谢你们救了咪,你们走吧,咪不取你们性命。”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根嫩黄色的羽毛,一抓便将羽毛拍裂。霎时间,原本还是绵绵的细雨唰的一声就下大了,三尾猫妖拱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转身往佛像阴影处走去。
元青立即伸手想要拦住三尾猫妖,雨水在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就变成了利刃贯穿着他的手臂,他顾不上手上的伤口,只想把最想知道的问题问出口,“前辈!如何才能离开这地方?”
猫妖向前的脚步一顿,圆圆的脑袋歪斜着望向两人,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元青将利刃拔出,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前辈既然想让我离开,不如直接告诉我出这秘境。”
猫妖抬起一只爪子往两人来的方向一指,故作深沉道:“咪不知道,你们往那边寻寻吧。”
一点寒芒乍现,猫妖惊跳而起,还没落地,流云剑就如箭矢一般从半空中落下,它困在空中,动弹不得。猫妖气得大骂:“放开咪!咪真的不知道怎么出去!咪出生就在这里了!妈什么都没和咪说!”
沈确脸上挂着一抹清浅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猫妖动一动耳朵,就能感觉到寒意从耳廓上略过,怒道:“妈说不用和你们多费口舌果然是对的!”
沈确掩下眼底的戾气,流云剑做的牢笼慢慢收紧,黄色的猫猫缓缓飘落,猫妖气得喵喵大叫。
元青不忍,劝道:“沈仙君,你这般逼迫,若是这猫妖遁空而去,那我们还怎么寻得到它?”沈确如同玩弄笼中的猎物般,控制着流云剑,“它逃不掉的,除非……”
雨势逐渐变小,又回到起初那种牛毛细雨的状态,沈确缓缓道:“她给你的东西还能持续多久,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妖猫全身只有嘴巴还能动弹,身上已经因为挣扎划开了不少口子,红色的鲜血顺着流云剑缓缓滴落,它慢慢张大了嘴,一根羽毛迅速飘出,闪电立即从天劈下。
元青身后展出膜翅刷的一下飞远了,远远见沈确硬抗下了天雷,甚至雷火的淬炼中,还低声笑了两声。
流云剑被人击断,猫妖逃出囚笼,跳到来人怀中,委屈地哭诉着,来人安抚地摸着它的头,凭空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了一根黄色的羽毛留在原地。
雷云过去,细雨停歇,沈确悬空立着,发带断裂,如瀑长发散在身后,浅色眸子全是阴鸷和疯狂。全然不像先前那个气定神闲,矜纠收缭的清越峰峰主。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就像踏出地府的恶鬼一般。他朝着猫妖消失方法将破云剑狠狠掷出。
锵的一声,破云剑贯穿了整个水月观音像,不知去向。沈确闪身在观音像右膝上,附身将落下的羽毛拾起,细细端详一番后,便珍重地收入怀中。
待沈确再次看向元青时,已经变回了先前的模样,只是长发被风带起,掩住了半边的脸,他交代道:“我有要事要办,你在此地等我,三把流云剑能护你。”
元青依然被先前的场景震惊得冷汗淋漓,明白自己在沈确手中走不几招,甚至不敢询问沈确在这秘境中到底有什么事,刚刚那人是谁,只能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