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上空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一只黑金的驳兽重重落在军帐前,掀起巨大的黄沙。
军士们立即警戒将其围住,然而黄沙消散后,看清来人时,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问天司向延,奉王命,召毋龙大将军回朝!”
驳兽面前的军帐,瞬间被掀开,“哟,这不是阿延嘛,这么严肃。”
毋龙笑着,边走边整理衣袖,抬头看向驳兽上的年轻人。
然而向延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王上诏令,岂容不肃。”
向延说完,立刻将金猊兽样的符印举起,“龙华军听令!”
见状,毋龙也只能跪下,慢吞吞的动作昭示着他的不服。
“即刻起,关闭征兵营,龙华军全体待命,不得进攻。毋龙大将军立即回朝,不容耽误,期间军中事务,皆听曜都之令,擅自行动者,杀无赦!”
“龙华军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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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玥仔细看着自己身上的伤,感到一阵奇怪,明明那痕迹并不是假的,却一点也不痛,她又忍不住戳了戳,依然没有痛感,难道是自己被折磨得,连痛觉都没有了?
淮玥掐了别处一下,痛得哎哟一声,突然她想起来,似乎之前,鹤霄来过,他还替自己上药来着,不过那时,她以为是幻觉。
没来得及细想,牢房突然被打开,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牢门口,“犯人淮玥,速随我上殿,王上亲审此案。”
王上……这事都闹这么大了吗,淮玥心中震惊。
很快她见到了一同被提审的沙飞和司家姐弟,其中沙飞也是一身的伤,看着格外虚弱。
路上,司穆却对着带路人左看右看,“向延兄,你升官了?”
“向延兄如今已是问天司执司。”司妍答道。
向延回头看了眼司穆,“你小子,这么关心我干嘛,刚回来就闯这么大祸,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所以向延兄,王上怎么说。”
“你去了就知道了呗。”向延撇了眼司穆,发现他还是一样地担忧,便安慰了句,“安心吧,应该没啥大事。”
淮玥一路沉默,扶着沙飞,终于来到大殿前,她想抬头看看大殿的名字,却被宫人一声咳嗽制止,只好低着头等候传召。
一阵铠甲相碰的声音传来,铮铮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连带着一股寒气不断逼近,来人的气势极强。
几秒后,淮玥听见大殿里传来沙哑却洪亮的声音,“末将戊龙,觐见来迟,望王上恕罪!”
这句后,却没有人回答,就这样沉默了快一分钟。
殿上,阳木玹奕俯看着跪伏的戊龙,眸光里是不掩的猜忌,他身披盔甲,甲上还有因战斗积下的痕迹,似此行急切,未有时间更换衣物,可以前他从未如此,因为他明知道,披甲上殿是大忌。
所以戊龙这样,似要提醒阳木玹奕什么,而众臣见此也并未有异议,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部分。
他可是整个龙华的大将军,领兵作战八百年,急诏回朝,没来得及换装,不也情有可原吗?
阳木玹奕抬了抬手,“起吧,戊龙将军此行辛苦。”
而阳木玹奕仍旧仔仔细细看着戊龙,他知道戊龙在想什么,八百年前,他就知道的。可那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再无他人可用。
八百年过去了,戊龙的眼下多了一道疤,整个人更添风霜,他的一切,似乎都更沉,更重了许多,此刻,他仰望着阳木玹奕,更准确的说,是仰望着王座。
变得更重的,还有他的野心。
“臣蒙王上垂召,不敢怠慢,但途中听闻有人私藏逃役,此事实在是令人扼腕,我龙华军在外浴血奋战,为国抛命,可朝中竟有名门之后,联合外人,私藏抗役之民,臣愚钝,不知这到底算恻隐,还是狂妄!”
司承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出列道,“戊龙将军倒也不必拐弯抹角,我司家儿女下狱之事,朝中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我仍有话,要替我家儿女辩驳。
此事是民众自发逃役,犬子犬女不过是施以人道之助,并非主谋,小以惩戒即可,将军不必扣那么大帽子。”
戊龙冷哼一声,面向司承泽,“纵是仁义之举,若人人效仿,军纪法度何在?战场之上,何来仁义人情,我看你们司家,是在王城里过得太舒服罢了。”
“是啊王上,我们与景阳打了八百年的仗,如今已在边境对峙许久,未有进展,征兵乃必要之举,此时后方却有人协助逃役,这等泄势之举,万不可因其是名门便轻纵啊,前线将士要是知道了该多么寒心呐。”
一人开了头,后面便是无尽的附和,司承泽想反驳,但又碍于没有确切证据,只能干着急。
“王上,我倒是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司家儿女并非轻狂之辈,为何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做出这等事?且征兵之事,须由兵司上禀,王上同意后,才能施行,我斗胆问毋龙将军一句,此次征兵,王上知晓吗?”
向延的声音一出,众人哗然。
阳木玹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毋龙,这出戏,他倒要看看还能演多久。
毋龙突然跪下,一脸沉重神色,“王上,前线战事紧急,末将一时心急,便先下了这征兵之令,可末将从未想过隐瞒王上,此事也早已写下奏疏,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哦对了,桐琰!”
桐琰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同样跪下道,“王上,此事都是我一人的错,奏疏确实在我这里,只是刚好遇到这逃役之事,一时疏忽,未来得及呈上,确实与大将军无关。”
阳木玹奕眯眼看着眼前的年轻统领,聪明,上进,就是手段用错了地方,跟错了人,竟能与毋龙在这里混淆视听。
“既如此,那此事便不是毋龙将军的过错,桐琰统领,贻误军情,待会儿自行领罚去吧。”
桐琰看了眼龙华王,见其对向延的话并无意见,低头道,“臣领罚。”
就像是龙华王的代言人,向延继续道,“把人都带上来吧,大家辨不出黑白,王上自会明察。”
向延话毕,淮玥一伙人便被人带往殿上,进殿前,沙飞因伤重差点站不稳,这倒提醒了淮玥,自己一身的伤,却活蹦乱跳的,实在有些不符常理,于是顺势装出虚弱的样子,一瘸一拐被搀扶着进了殿,学司家姐弟行礼时,更是一下子演过了头,摔在地上,吸引了众人目光。
阳木玹奕看着淮玥的衣衫,血迹干涸在上面,将白色的衣裳染出一块又一块的棕褐色,脸上也是不少的伤。他突然想起了曾经滚下山崖,被找到后浑身是血,却依旧笑着安慰众人的外甥女,可她,已经……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淮玥。”
“哪里人。”
“云宁洲。”
淮玥不懂他为何要问自己这些,顺着君王的话一一回答。
“王上,这四人私藏逃役,违抗军令,按律,轻则流放,重则当斩,另外,还有一人未抓获伏案。此事本就该由末将处置,这次回城,恰可替王上分忧,王上不必再受此事叨扰。”毋龙横插一句,显然不想让此事脱离掌控。
阳木玹奕突然沉声,冷冰冰地质问,“你既已为他们定罪,为何又私自动刑?”
毋龙一愣,未想到阳木玹奕会关心此等小事,以至于他也回答不上,“末将,并不知晓此事。”
动刑,桐琰只对沙飞用过,不过是为了追查剩下的人的下落,至于淮玥……桐琰脑中一下子闪过那个名叫慕苓的女人,她带着将军的信物,便将她放入了牢中,此事,他也无法辩驳。
可龙华王还是点到了他,桐琰只能摇头,说着不知道,于是向延又给他加了一罪,玩忽职守。
“是大牢提司做的。”淮玥蓦然开口,是时候把慕苓捅出去了,这次,倒也有她好受的。
“臣回去后,定严整兵司,再不会有下次。”桐琰说完,一直跪于地上,再未起身。
阳木玹奕不禁怒火中烧,这兵司,是该好好管管,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发生这种事,那边境兵营,岂不是要翻天,“毋龙,你觉得此事,本王还能放心交给你们兵司吗。”
毋龙沉默片刻,无奈低头,“请王上定夺。”
顿时,朝上气氛又沉了几分。
阳木玹奕扫视一眼被押上来的四人,未有伤势的,定是司家子女,便开口问其行事缘由。
司承泽着急看向一双儿女,这种时候,可万不能出差错。
司穆一直低着头,不像会有动作。而司承泽的目光还没放到司妍身上,便听见其声音。
“王上,臣女刚刚在殿外,已听见殿内诸般议论,对此有话要说。”
“其一,将军所言,皆是军令军纪,可这军纪,是征尽老弱,送其赴死之纪吗?
其二,若已无兵可征,那此事,岂非有征错之咎?臣女斗胆问将军,军中名册,可已审查?
其三,将军口中的抗命,不过是老弱不堪征役,无奈求生之举。若这也算罪,那我无话可说,请一并对我判罚,但求王上,此事是我一人之过,家中无人知情,淮玥姑娘更是从未谋划此事,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说完,一声重重的叩头声闷闷地响开。
淮玥吃惊看向司妍,未想过她会揽下一切,作为名门之后,司妍完全可以将自己从这事里摘干净的。
她想替她辩驳,但话未出口,又被毋龙反驳,里里外外皆是指她们诬陷,最后,又将矛头尽数指向了淮玥。
“这外乡女子,肆意插手我国军政,蛊惑人心,颇为可疑,王上一定要严查,还有她那逃脱在外的同伙,也应一并追查!”
随即又是一片附和,此时朝堂上已经分裂成两派,吵地不可开交。
淮玥置身其中,突然像耳鸣了一般,长长的嗡声中,她只听见孩童的哭闹、妇人的安抚、老人的叹息,还有壮年人忧愁的沉默。
“可毋龙将军,您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应过征兵征的是谁!”淮玥用尽所有力气吼出了声,连身体都在颤抖,“您是在逃避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