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破天荒地体会到当头一棒的滋味,这个庸官!
她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没想到这个庸官压根儿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惊堂木一拍,宣布退堂。
小厮们得到预计结果,行礼告退。
云水没法子,只能看着阳春被押下去。
她望着阳春,心里难受,云水向来知道这种地方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她用眼神安抚阳春,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会救他出来的。
没想到阳春经过云水身边时突然停下直勾勾地看着云水,押着阳春的两个衙役不明所以,使劲拽着他往前走,发现拽不动,这小子看着瘦小,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想吃糖。”阳春开口了。
一旁的两个衙役听闻下意识回头望向大理少卿,没想到大理少卿摆摆手,示意不用管。
云水反应过来立马解开腰间的绣花布袋,她也爱吃糖,所以身旁会装一袋的饴糖解馋。她吃得不多,想起来就吃,上一次装糖还是几日前,袋子里的糖怕是不多了。
云水解开束口,把里面的饴糖倒出来数一遍,只有四颗,尽数放到阳春的手里,告诉他“一天只能吃一颗,吃完了……”
剩下的话云水没有说出来,有些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不然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做,她相信阳春应该会明白。
云水捏着空空的布袋站在原地,目送阳春攥着四颗饴糖被押下去。
早知道就让阳春多带一点糖了。呸,什么话,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收了那银锭,云水暗自唾弃自己。
云水目送阳春被押下去便离开大理寺,但她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在外面人家墙角下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将草帽扣在头上,遮住大半个脸,目光搜寻着胖胖的大理少卿。
日头渐渐西落,云水困得眼睛睁不开,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生理泪水,她眯着眼继续蹲守着。
一个行人路过云水,随手丢下两个铜板。云水看着那两个圆滚滚的铜板滚啊滚,碰到绣花鞋头就此停住。
?!!
士可杀,不可辱!
云水捏起拳头,恨不得冲到那不长眼的行人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子,大声质问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她才不是乞丐。
然而,云水实际做出的举动是——迅速拿脚踩住铜板,装作整理鞋边微抬头环顾四周,手指无意间快速捡起铜板藏在手心,然后随意地拍了拍鞋头上的灰尘,两个铜板一个炊饼到手了。
在云水为平白无故得到两个铜板暗喜时,胖胖的大理少卿终于出现了。
云水看到大理少卿在落日余晖中低下肥硕圆滚的脑袋,踩着轿夫弯曲的脊背,不甚灵活地钻进轿子里。
于是她赶紧把两个铜板装起来,跑到轿子旁边扬起温柔亲和的笑容,隔着轿子礼貌地问候一声,拐弯抹角地打探捞回阳春需要向他奉上多少银两。
大理少卿听罢,掀开轿帘,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云水,而后露出鄙夷的神情,丢下一句一百两便扬长而去。
一直到见不到轿子了,云水还站在原地微笑着,细听下似乎能听到云水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云水在笑着问候大理少卿的亲娘。
员外府,金禧院
窗下的紫檀罗汉床上铺着织锦毛毡,身着繁复花纹衣裳的老妇姿态随意地靠坐着,一手搁在中间的小几上,微阖着眼,听着底下管家卑微地汇报。
管家颤颤巍巍地伏下身,“老夫人,我们的人失误了。”
管家不等老夫人反应,加快语速道:“不过好在那谢云水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在大理寺有人脉,不敢找官家老爷主持公道,说出自己被强行配阴婚这件事,只能打碎牙咽进肚子里去,我们不用担心……”
“啪,”一只斗彩三秋杯被只满是褶皱的手砸向管家,应声而落。老夫人睁开假寐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管家。
管家下意识将还未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克制住瓷杯砸来时下意识想要躲开的念头,忍受着瓷杯砸在身上的痛感和滚烫茶水的灼伤感。
他将本就弯曲的脊梁弯的更狠,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继续说道,“老夫人,这次失误,错不在我们,实在是那谢云水太过聪慧,她知道凭自己是掀不起风浪,所以干脆把水搅浑,引得其他人下场,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咚,老夫人重重地拍着小几,已然是动了气的样子。旁边服侍的丫头见状立马伏倒身子跪下,老夫人看都不看身后的丫鬟一眼,生气地说,
“谢云水这个野丫头真是不知好歹,她的八字能合我那可怜的宝贝孙子,是她的福气!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竟然不要,你竟然认为她聪慧?老身不见得!”
老夫人揉着自己因过于生气而不断起伏泛疼的胸口,内容转向为自己那中年早逝还未成亲的孙子鸣不平。
自己可怜的大孙子去世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娶媳妇,几次在梦里找她这个祖母哭诉自己在地下实在孤苦伶仃,别家夫人小妾一箩筐,自己一个人实在寂寞无趣,想要祖母找个称心的女子送过来陪陪自己。
所以老夫人梦醒之后,立即让下人将孙儿的棺椁于前几日挖出来,然后重金请了个先生将方圆几里的适龄姑娘的八字和孙儿合在一起算了下,发现三里外卖点心的谢云水八字最合孙儿。
只要把云水丫头弄过来过上一夜,孙儿就有伴儿了。没想到她竟然跑了。
老夫人想起可怜的孙儿,语气渐渐恶毒起来,“她不想要的福气其他人抢着要!既然她不识好歹……”
老夫人话说一半,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管家。
管家的头重重磕在地上,“老奴明白,”他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道“那,大少爷的棺椁……”
“废物!再去寻合适的女子,这次加高银两,给老身领回来一个愿意来的姑娘!免得传出去说我们员外府的闲话。”
“是。”
云水回到铺子后忙得脚不沾地,她一边忙着接待来买五香糕的客人,一边又忙着各处扒着自己藏起的碎银子。
深受以往惨痛经历的教训,云水时刻谨记“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很容易被人扒了老巢。
所以云水东屋翻翻,西屋找找。颇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一小堆碎银。
除去维持铺子生意的必要开支,云水惊恐地发现没剩多少了,这一点怎么够把阳春捞回来。
云水就地坐在有点凉的地板上,看着手里零星银子犯难了,若阳春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钱凑出来;可问题是阳春只是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和自己非亲非故,值得花这么多钱吗。
自己救他是情分,不救是本分。况且并非自己薄情寡义,实在是没有足够的银两。
云水穷死了,一点小钱都要精打细算,眼下让她拿出一百两来,还不如直接让她替阳春进牢来得现实。
可是,云水回想起阳春,想到他那和至今下落不明的表侄相似的容颜,实在是不忍心见死不救。那牢房老百姓进去不消三日,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本没有人在乎他们低微如草芥的性命。
况且,阳春是因为她才遭受这飞来横祸,无妄之灾。如若阳春没有跟着她去到员外府,根本不会被当成盗贼抓进去,那大理少卿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阳春平白无故受了几日罪。
罢了,这钱于情于理她都得凑,她得把阳春救出来,不然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云水打定主意要凑够那一百两银子,她穿过院子跑去外间铺子的柜台处,找出账本用算盘一点一点的算账。
云水看着账本神游天外,她想起自己赊账买的牛,还有那数十盒精致的五香糕,全部打了水漂,只有那小小的一枚银锭定金,完全不够成本还有自己搭进去的牛。
可若是让云水硬气点上门讨要回来,她压根不敢,因为没人撑腰,很有可能自己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甚至是再也出不来了。云水心里骂娘,又无处申冤,临安城离京城远,真是天高皇帝远的,官员早就和地方富绅勾搭在一起了。平头百姓只能夹缝生存。
云水对着账本,拿着算盘扒拉来扒拉去,算了又算,算得头昏脑涨,总算找出了几个赊账的客人来,把赊账的金额用算盘加加减减,得到一个可观的数值。云水毫不犹豫地把赊账客人的住址记下,拜托邻居帮忙照看铺子,揣着账本上门讨债去了。
然而,讨债的过程并不顺利,有几户人家千里探亲去了,半年前去的,还未回来。还有几户老顾客,家里揭不开锅,实在是没办法还上欠款。
最后林林总总加起来只讨到十五两银子。
云水叹口气,回家将收回来的银子小心地存放起来,接着去找隔壁借钱。
隔壁开的是一家成衣铺子,掌柜的是个寡妇,早些年丈夫被官府的人拉去修路,意外被落石砸死,寡妇去官府闹了几天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她拿着钱卖了以前的房子和地,带着儿子来城里开了间量体裁衣的小铺子维持生计。
云水挑了几个颜色艳丽,模样可爱的点心捆扎好,拿给隔壁小孩吃,她笑眯眯地看着小孩吃的不亦乐乎的样子,而后抬头望向一脸不善的寡妇。
寡妇虽然热络和善,但斤斤计较,把钱看的比什么都重,所以知道云水来借钱后摆不出一点好脸色。
云水也不在意,她知道寡妇的钱不好借,她非常大方(肉疼)的表示她想借五十俩,借的钱按照当前利息再加一半来算。
寡妇听罢立马回屋拿了个陈旧算盘出来,坐着小马扎,将算盘放在腿上拨得划划响,很快便欣然同意。
她回屋去拿了一张五十两的交子,在递到云水手上时犹豫了,云水见状赶紧接下交子,再三保证半个月内一定连本带利还上,还不上也不怕,她的铺子就在旁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距离一百两还差一点,云水去找其他朋友借,来回折腾一日也借不到多少。
云水发愁,阳春转眼已经被关了三天了,吃不饱睡不好已经是最好的了,就怕那群狱卒扭曲无聊,给阳春行刑解闷儿或者欺负他。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云水抱头蹲在门槛上碎碎念,边念边拿头磕门板,磕得门板上的陈年老灰簌簌落下。
“云丫头,你这是干嘛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云水抬头,好像看见了金光闪闪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