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五那天，萧湘回家了。

妹妹萧晴看到姐姐回来，很是开心，拉着她的手又说又笑。满脸沧桑的奶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湘湘，你瘦了，学校吃得不好吗？”奶奶关切地问。爸爸依旧阴沉着脸，记忆中他的脸总是布满阴云，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高兴，没有儿子，他总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学校伙食很不错的，比家里还好呢，瘦一点没事，我经常锻炼身体，身体棒棒的。奶奶你不用担心。”萧湘迫不及待把自己给家人买的礼物拿出来，给奶奶买的高钙奶粉，给萧晴买的外套，给爸爸买的保暖内衣。幸好王阿姨年底给她发了个红包。

“你还是个学生，以后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不要买礼物。你的钱哪里来的呀？”孙女儿会疼人了，奶奶很欣慰，但又有些担心。

“我周末做家教挣的。”

“怪不得累瘦了。”奶奶有些心疼地说。

所幸还有奶奶，家里还有一些温馨的烟火气，她还有人疼。奶奶已八十好几了，身体还十分硬朗，她一向很自律，有一套自己的养生方法。她极爱喝茶，尤其爱喝家乡的一种特产擂茶。

擂茶是家乡一种特别的茶，那是上了大学的萧湘梦寐不忘的家乡风味。它是把晒干的茶叶，芝麻，花生等食材各适量，一起放在擂钵里，用擂茶棍捣碎之后，兑上白开水制作而成的一种“茶”，入口清香无比。天气炎热时可以加些性凉的绿豆，喜甜的加些白糖，或最后再在茶面上撒些炒熟的花生，黄豆，米花，更添一种风味。

谷雨节气的时候，奶奶会领着萧湘姐妹，去自家的茶园，采摘新鲜的娇嫩欲滴的茶尖儿，洗净，再跟芝麻花生一起擂制成茶，俗称“谷雨茶”。她们家屋后的山上有一大片梯级坡地，乡邻们在这里集中种了数十行茶树。

萧湘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奶奶就开始准备打擂茶。家乡人把热情浓浓地融进了这碗茶之中，或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或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擂的过程堪称花式，首先用擂茶棒沿着镭钵锯齿状的内壁一下一下地碾着芝麻、豆子、花生等食材，等碎得差不多了，可以加稍许凉白开增加润滑度，这时擂茶棒能飞速地沿着鉢子的内缘绕圈摩擦。手艺高的，还可以单手擂，飞快地转圈，快得连擂茶棍都几乎看不到了，只看到一道竖立的光影在做圆弧形晃动。直到把这些原材料擂成粘稠的糊状，再兑上温的白开水，擂茶就成了。

在萧湘家乡，无论男人女人几乎都会擂茶。他们常常一边转着擂茶棒，一边热情地跟邻居或客人们聊着天。看着奶奶一手扶着擂钵，一手把着擂茶棒灵巧地飞速运转，偶尔停下来跟她聊几句，萧湘觉得一切是那么可亲，那么温馨，暂时忘了妈妈离世，家里负债累累的痛楚了。

奶奶会做很多美味小吃。小时候，奶奶经常会带着她们姐妹俩去地里采一些野菜叶子，焯水剁碎，和进濡湿的米粉里，揉成一个个团子，下进沸水锅里，等飘起来，就可以吃了。野菜团子散发着野菜的淡淡清香，入口香糯无比。

奶奶做的香干也特别好吃。把买来的豆腐切成较薄的小块，放在竹垫子上，用做完晚饭后灶膛里柴火烧红的炭，慢慢地变为灰烬的余热熏着，熏个两三晚，豆腐就变成微黄色，并带有烟熏的香味了。辣椒炒香干，那时萧湘最好的下饭菜。

离过年只有几天了，萧湘和妹妹忙着搞卫生，忙忙碌碌可以冲淡一些对妈妈的思念。这是妈妈走后的第一个年，家里处处仿佛还有妈妈的痕迹，只是音容笑貌依稀在，一鞠慈容何处寻？奶奶腿脚不好，但她也闲不住，忙着做好吃的。萧湘让她歇着，说有自己跟萧晴忙活就好，奶奶脸上微微笑着，但依旧不停地忙碌着，操心着家里的一切。

“萧晴，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想考哪所大学呢？”萧湘擦着窗户，问正在扫地的妹妹。

“还挺不错，年级前十。我想考 W大，姐你看怎么样？”

“不错，比姐姐的大学更有实力。你只管好好读书，学费的事，姐姐来想办法。”其实萧湘心里完全没底，自己下学期的学费还没凑够，还得去学校申请一部分助学贷款。但她想让妹妹安心，不要因为家庭原因重蹈自己的覆辙。

“姐姐，你也不要太累着了，等我考上了大学，我也兼职，为你分担点，你要注意身体。”萧湘心里很安慰。家境虽不好，只要姐妹齐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年夜饭是过年的重头戏。这顿饭是少不了鱼的，年年有鱼（余）嘛。爸爸早早在自家鱼塘里捞了一条大草鱼，剖了洗净。其他菜也都洗净备好。

奶奶还拿出她珍藏的平时舍不得吃的墨鱼，泡发，然后用高压锅跟瘦肉一起炖，满屋飘香。腊肉炖冬笋的干锅也已炖上。萧湘掌勺做了鱼和其他几个菜。不一会儿八个美味的家乡菜都已上桌。

“好香啊，”妹妹萧晴迫不及待就想动筷子了。姐妹俩先以饮料代酒敬奶奶和爸爸，虽然今年年夜饭少了妈妈，但周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满桌子的美食冲淡了这份悲伤。逝者已矣，活人的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

大年初一，萧湘带着妹妹去妈妈坟上拜新灵，两人齐齐跪下磕头。

“妈妈，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圆自己的梦想，也会好好帮扶妹妹，让她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想起妈妈弥留之际，已不能言语，她胸口一直剧烈起伏，似有一口气仍舍不得咽下。萧湘知道她放心不下姐妹俩，她和妹妹坐在妈妈的两旁，拉着妈妈的手，她的手干枯如老树枝，毫无生气。萧湘在妈妈耳边说：“妈，您放心吧，我和妹妹会齐心把这个家建设好的。”妈妈这才停止跟死神的殊死搏斗，“嗖嗖嗖”地快速呼出了几口气，双手一摊，和姐妹俩阴阳相隔了。

妈妈咽气之后的几分钟，眼眶里依旧不断地涌出泪水。”唉，可怜的妈妈，临终她有太多的不舍和不甘吧！她跟爸爸结婚后，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也没能熬到我们姐妹俩能自立，就早早过世了。”

过完正月十五，姐妹俩都要回学校了。奶奶拄着拐杖，倚在门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们好好学习，不要挂念家里。萧湘看着风烛残年，却又从来从容坚强的奶奶，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一人拉扯大爸爸五兄弟姐妹，孤儿寡母的，历尽了艰辛。但在左邻右舍的眼中，奶奶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概。也许因为她寡言，也许因为她遇事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也许因为她不爱串门，也许因为她总是衣着整洁体面，也许因为她要强，不爱麻烦别人。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窘迫，多么艰难，奶奶总是很得体，很从容。

这几天她拖着病腿，一直在帮姐妹俩准备带回学校的吃的。炸红薯片，还有辣椒萝卜，既可以拌饭吃，也可以当零食吃的。

回到宿舍，室友们都回来了。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小吃。苏妍带了湖北的芝麻糖，徐诗涵带了湖南邵阳的猪血丸子，还有可以冲喝的广东顺德的双皮奶。王颖带了江西的一些小吃。

看到萧湘来了，苏妍不客气地接过她的编织袋，拉开拉链把辣椒萝卜翻了出来。

苏妍用筷子夹起一根就嚼了起来，“很脆，够辣！”徐诗涵带的猪血丸子是室友们追捧的小吃。大家直感叹，没想到猪血跟米粉搭配在一起能产生这么神奇的效果，风味独特，特有的醇香。

除了吃好吃的，大家欢声笑语，聊着过年的见闻。突然王颖话题一转，“徐诗涵你家看来挺有钱，你爸爸是开一辆保时捷来送你的吧？”

“保时捷？！徐诗涵，看来你是我们宿舍的阴影富豪呀。”徐诗涵平时留着短发，穿着也挺普通，没想到家境这么土豪，苏妍羡慕地感叹。

“我爸爸很早去了深圳打拼，经过艰难创业，终于小有成就，在深圳开了一家电路板公司，现在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了。”徐诗涵一边吃着麻糖一边说。

难怪徐诗涵带的特产既有湖南的，又有广东的。

“那你以后工作不用愁了，直接回去做你爸爸的接班人就可以啦。”王颖说。

“我对接手企业不感兴趣，我还是想考公务员，我父母也支持我考，觉得女孩子不要那么累。”

“反正你是有保底选择的了，不像我们，毕业后还不知道做什么好。”苏妍说。

“毕业还远着呢，我们学校毕竟是 985，找份像样的工作不难吧。”王颖一向乐观。

萧湘不怎么参与这类话题，只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爸爸对妈妈实施家暴时，妈妈曾抹着眼泪告诫她，女孩子一定要多读书，要独立！改变命运，唯有靠自己多读书，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