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有情况!
朝拾努力睁大眼睛,可四周就像涂了漆一般的黑,烛火微小的光源穿透不过去,根本分辨出声音的具体位置,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摩擦声。
人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总是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的。
一种无声的恐惧,将朝拾密不透风的围住,像一根一点点收紧的细线,眼看就快勒上他的脖子。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一点乌紫色的尖锐指甲,伸入了光照的可见范围内。
“呼。”
万分危急时刻,朝拾猛的熄灭了手中光源,一切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但摩擦声却像是忽然变得群龙无首,混乱了一阵,便开始向各个方向移动。
他们在寻找“闯入者”。
一时间“沙沙”声此起彼伏,置身其中,只让人感觉像是出逃成功却触发了警报的犯人,不知道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什么时候会落下。
干站着迟早会被揪出来。
不就是黑暗中的摸瞎子吗?朝拾一咬舌尖,强迫大脑冷静下来,小心踮起脚尖,僵硬的试探走出一步。
“沙沙。”
很幸运,朝拾没有成为刚迈出一步就撞鬼的欧皇。
暂时没有撞到鬼,但不意味着一直不会撞到鬼,巨大的不确定性让迈出下一步变得更加困难,周围此起彼伏的“沙沙”声搅乱他的判断,怀疑与紧张在不安全感中滋生、疯长,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尖。
“迅哥保佑!”
朝拾一咬牙,向左右迈出一步。
“呼。”这次也没撞到鬼,朝拾松了口气。
但下一瞬,一丝冰凉粗糙的东西擦着他鼻尖掠过,他呼吸瞬间紧绷,瞬间蹲下。
对方也似有所感,利爪破风而来,圆规般的滑过朝拾头上空间,扑了个空,反而勾住了旁边一只鬼的头发。
“哐当。”一只流苏簪子被扯落下来,砸到朝拾脚边。
好险,朝拾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他碰到的是鬼发间的步摇,从不间断的“沙沙”声可以听出,鬼的数量有多庞大,但那么多只鬼在行走,垂下的流苏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都是和密林中的女鬼一样的姑娘吧?又是多少个念头积攒下来的啊。
但顾不得多想,朝拾赶紧又往左迈出一步,与鬼拉开距离。
看来在黑暗中,这些女鬼也是看不见的。
但失去一个感官时,另一个感官往往会变得更加敏锐。朝拾把呼吸放的更轻,顶着巨大的压力,大气都不敢喘。
迫近的声音催促着他快点移动步伐,但偶尔擦身而过的发丝抑或流苏又像一根看见的铁丝,把他牢牢拴在原地,他像望着头顶铡刀的赌徒一般,缺失安全的小心移动试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
“彭。”
朝拾的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迎来了转折,在他又一次向前走时,猛地撞上了一具干瘪的身躯,上帝和迅哥都没有保佑他。
他心中一惊,手上下意识一用力。
“咔嚓。”
好像捏破了一层锡纸,他触碰到了一个光滑坚硬的东西。
“………”
对不起,对不起,摸到您的骨头了。
那些在走动的居然是一只只套上衣服的干尸!!!
他们已经不是活着的了!!!
下一秒,朝拾周围的“沙沙”声骤然停止。
“咯咯咯。”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朝拾好像看到了干尸们一节一节把头扭过来的样子,它们黑色的眼眶中露出狼眼般的盏盏绿色鬼火。
冷汗顺着朝拾的头皮滚落,扑腾的心脏一瞬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绞紧,嗓子紧的发涩。
他猛地转身回撤,顾不上隐瞒响动。
“彭。”急中生乱,又撞上一具!
正好!朝拾一把扯住干尸,往逃来的方向推。
干尸没有水分的身躯纸片一样,很轻易就被朝拾扯动,“哐”的和另一具干尸撞在一起,随即更多的干尸涌来。
“咯咯咯咯咯咯。”
干尸骨头扭动的幅度似乎折断了筋骨,一只枯手以不可思议的弯折曲度划过朝拾衣襟,抓了个空,接着被更多伸来的枯手淹没。
“哧。”火光忽的又亮起,朝拾挥手,烛火随即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稳稳的卡在一只干尸发冠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火光照出干尸半截青白的脸,她目光呆滞,眼珠无神枯萎,像一团被打散的蛋白,似乎随时都能被长而乱的发丝勾出来。
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搞蒙了,站在原地,脖子360度旋转,试图寻找光亮来源,紧接着就被其他干尸团团围住。
“沙沙”声变得有规律的向火光靠拢。
朝拾趁乱一步步后退。
和他判断的一样,干尸们常年呆在漆黑的地下,五感基本退化,唯独对声音和光线这两种外界刺激极其敏感,才能以此定位“闯入者”。
漆黑的空间并不算大,朝拾很快就贴到了墙壁。
火光这点小把戏撑不了多久,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出去的路。
一一
白天,破败小屋内。
花眠小脚轻轻点地,一脸漠然的看着好整以暇的朝拾。
朝拾悄悄吞了口口水,随即自若的扬起笑容,紧张之余,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曾经身为灵异主播追求刺激的心砰砰直跳。
和人谈判,他已经有过很多经验了,但和鬼谈判,他倒还是第一次。
朝拾暗自拉长了呼吸,脸上却满是从容。
“花眠姑娘……不,不对。”朝拾微笑开口,紧接着,语气陡然一变。
“准确的来说是女鬼姐姐,请问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双目却直接对上花眠眼睛,目光灼灼。
花眠一愣,皱了皱眉,眼神随即变得锋利,一抹杀意在眼底升起。
“你想怎么样?”花眠浑身冷意更甚。
朝拾却不理她,自顾自继续说起来。
“你现在已经不是本尊了,对吧?”
不像是疑问,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先前花眠进门时,朝拾就看到了那双点地的绣鞋。
鬼附身,被附身的人脚跟落不了地。
刚到桃源时,朝拾也不可能直接盯着人家脚看,后来在饭桌上更没有机会,直到现在,花眠的小脚才彻底暴露在朝拾跟前。
脚尖轻触地面,像踩在一团云上,弱柳扶风,看不出一丝重量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缠/足的缘故,直到看见藏在脚尖后高高翘起的足跟。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别说朝拾这话堪比一个重磅炸弹,此时,朝拾彻底撕破了双方和平的假象,把所有的牌摆到了明面上。
“你想怎样?”花眠杀意疯长,不再隐瞒,尖利的指甲瞬间长到几寸长。
“我没有恶意。”朝拾立马双手举起做缴械状,语气软和下来。
对上女鬼狐疑的目光,朝拾无辜摊手“这些都与我无关,不是吗?”
“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他苦笑,目光坦然而真诚的看向女鬼。
女鬼冷意稍微一凝,杀意稍有缓解,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她审视的凝视着朝拾瞳孔,似乎想从其中看出话的真假。
青年目光柔和,眼神不闪不避,尽是被逼到绝路的无奈与坦荡,一时间女鬼竟看不出其他。
能上/身,还对自己满怀恶意的鬼,似乎只有开始是密林中的那只。
而女鬼满身鲜血,死不瞑目的样子,应当确乎和他一样,是桃源村的祭品,只是比他早了一个批次,业已被杀害。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朝拾温和的微笑,一指椅子。
“介意坐下来谈谈吗?”
一一
谈判进行的很成功,朝拾和女鬼正式达成合作。
女鬼原叫花念,也曾是桃源村的一员。
桃源村谨遵“神.嘱”,两年举行一“小祭”,三年举行一“大祭”,已祈求神的庇佑,保桃源之休。
由族长安排,先是用村中人为祭,但不多时,就导致人口凋敝,青黄不接,祭品一年比一年少,神明大为震怒,接连降下三年年旱.灾。
于是,会当三年“大祭”时,由族长做表率,推出了自己的女儿为祭.品.人.牺,作为族中最高举权威的领导人都向神献出了自己的骨肉,其他村民纷纷响应,也都献上了自己的儿女。
因此,那年“大祭”极为盛大,神明十分满意,次年,桃源村中人接连有喜,新生儿不断,人丁旺盛,连族长家也又新添了个女儿。每至薄暮,田间小屋炊烟袅袅,桃源村一时间竟有了兴盛之势。
但却没人知道,族长的女儿在祭祀当晚被人替换。
这替换之人,是族长从以往祭.品中挑出的婴儿,样貌与女儿相似,无人知晓其存在,专门养在后院,准备代替女儿献.祭替身傀儡。
而本应作为祭品的族长女儿,在族长家后屋静悄悄呆了一年,成了族长家新添的“小女儿”。
花念正是被替换成祭.品,养在后院被杀鸡取卵的“假狸猫”。
提到这,花念顿了顿,眼睛中怒火几乎压抑不住,疯狂的嗜血神色爬上他的脸颊。
她永远忘不了,一向对他不假辞色的族长,祭祀当晚是怎么哄她骗她,让他代替女儿成为祭品的。
一直到她上祭坛,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祭.品,甚至还抱有得到族长父爱的可笑幻想。
然后她脚一软,浑身乏力,摔倒在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她转头看到村长藏匿于村民中,得逞的笑,是族长临了还不放心,在她的水里掺了软骨散。
她想辩解,她不是族长的女儿! 但已经无力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肢解切片。
阳光照在族长庄严的脸上,钝刀子切肉的感觉让她不禁惨叫出声,铺天盖地的痛苦席卷全身,由尖锐的疼到细细密密的麻木,再到新一轮更痛苦的折磨,汗流淌到眼睛里,大脑阵阵嗡鸣,承受到极致的嗓子变得粗砺,“嗬嗬”杂乱地哀叫,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看到自己的内脏被装在瓦罐里,摆到了祭坛顶端,她的血肉被分给了各家村民,他们贪婪的吮吸咀嚼,像在享用饕餮盛宴,她的骨头被分开埋在了田地里。
最后,埋在地里的骨头长出了新的血肉,那是一具空壳,被永远的锁进祭祀屋下的地宫中。
死前的折磨令她怨念极深,并在日复一日反复咀嚼痛苦中更加深刻,随着怨念日益增长,她的实力也在增长,从怨魂凝聚成了实力强劲的女鬼。
但村中人卑鄙,把她纸人形态的“灵”封入泼.血.棺中,棺材中的血是她“认亲”的“父母”,孝字为先,她不能违抗,“灵”被牢牢压制住,使她实力受限。
村民们又把她埋在土里长出的空壳锁入地宫,让她的“身体”与“灵”分隔两地,有了“身体”的存在,她的“灵”就有了牵制,“灵”离“身体”过远会被困在方寸之地,难以解脱。
强劲的实力不足以让她破开这两层限制,但经过日积月累的努力,她终于破开棺木上的柳木钉,意识能够短暂脱离密林,附.身花眠。
是的,附身而不是夺舍。
“那你恨她吗?”朝拾问。
“我们至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花念神情中带了几分怀念,仿佛是对旧日美好的追忆。
“她是被迫的,什么也不知道。”花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