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宗。
收到徐津传来的消息时,黎清越正与其他长老在庭中阁议事,无非便是与妖魔宫的那点事情。
待到人散了,黎清越才一敛眉,往外走。
如果徐津所说不假,在惠阳镇的时候天华剑的残魂有了异动,那下一任持剑人必定就在惠阳镇附近,他得亲自去看看。
假如真的找到了……
黎清越悄然握紧天华剑,心头微动。只是,才到门口,黎清越便看见了走在一起的施问雁和段止。施问雁转过身,语气平淡:“师兄这是有事?”
“无事。”黎清越自是否认,天华剑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要回归云峰罢了。”
施问雁轻挑眉头,盯着他看:“既然如此,不如一起?正好,我和段师弟也许久未到归云峰坐坐了。想当初,大师兄还在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可是时常聚在一起,没道理大师兄不在了,我们几个反而生疏起来。”
黎清越回望她的眼,在其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但他面色不改,只点头应下:“那便走吧。”
跟着黎清越走了几步,施问雁又倏然出声:“师妹突然想起府中还有点事,便先回千月谷了,改日再与师兄相聚。毕竟,师兄人就在这,又不会突然没了,对吗?”
说完,施问雁也不管黎清越和段止二人的反应,径自离开了。
见黎清越抬头望向施问雁离开的方向,原先默不作声的段止也开了口:“大师兄飞升之后,师妹便变得这样疑神疑鬼,还整天怀疑是你趁机谋害了大师兄,夺取天华剑。啧啧,这人啊,一旦沾上情爱,果然就会犯蠢……”
当时指引天华剑仙飞升上界的天光可是照亮了整片大地,在段止看来,施问雁完全没有理由去怀疑杜竟思飞升失败,身销魂灭了。
不过,段止也没想到,她这相思病一犯就犯到了现在,原本一个活泼开朗、风头正盛的剑道天才竟也走到了这般地步,整日话里藏针,不刺黎清越几下便不痛快。
黎清越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剑,眼神中流露出几丝迷茫,他低声喃喃道:“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只是,有时候我也在想,师兄为何要将这把天华剑留下来?”
是为了羞辱他吗?
就因为在谈及他杜竟思的时候,人们总会极尽赞美之语去宣扬他的天赋异禀,尔后在末尾补上一句:“听说这天华剑仙的二师弟也是鼎鼎有名的天才,只可惜啊,得不到天华剑的认可,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拜入掌门门下,遇见杜竟思之后,黎清越便时常能听到一句话——
既生瑜,何生亮?
听得多了,以至于在晋升突破的时候,他向来不染的心魔镜中也出现了这句话。
段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拍拍黎清越的肩膀,安慰道:“师兄走后,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拿起这把剑?再说,你不是已将天华剑法九式练得了,还担忧什么?”
黎清越:“是我杞人忧天,让师弟见笑了。”
“你我师兄弟之间本就不必这般拘束。”段止抬起头,突然轻呼一声,“对了,我火上还有丹炉,得先回去,免得又输给那什么残鹤,丢我们天月宗的脸。”
等段止走了,黎清越才垂下眼,往惠阳镇的方向御剑飞去。
与此同时,一只传影蝶从千月谷的窗户中飞出,隐隐跟着黎清越的方向,扑棱着翅膀,寻过去了。
*
惠阳镇。
林不语半弯着腰,站在徐津身后喘气,他也不是真的身体乏累,而是心累。毕竟,谁家大好人说要巡山,真就是在山上绕着走好几圈,一花一草都不放过啊?!
这样的严谨态度,林不语属实是学到了。
“你若是受不了,便在此处等我,我巡查完再来找你。”
听到徐津的话,林不语顿时直起背,将头摇成拨浪鼓:“……不用,我还是跟着师兄吧,此次和师兄一起下山出任务,我真是收获颇丰!”
徐津嗯了一声,当真便继续往前走,连句话都不说,林不语只能将苦咽下去,迅速跟上去。一路上,林不语都跟在徐津身后四处晃荡,时间一长,心思便不由得游离出来。
师父说这次下山的任务不简单,让他多加注意一下,特别是要牢牢跟住徐津,但直到现在,林不语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难不成师父还会诓骗他?
林不语摇摇头,又四处摸索着,一会踩踩地上的虫子,一会摸摸路边的野花。过了会,他叹一口气,还是抬头,朝着前面的徐津说:“徐师兄,我们这也走了好几遍,都没有什么事情,要不我们去山下……”
话还没说完,林不语便听见轰隆一声,好几块巨石从眼前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被扬起的黄土向四处飞溅。他瞪大眼睛,话便断了开,如鲠在喉。
“屏息凝神!”
嘈乱之中,林不语听见前方传来的声音,便立马运转灵力,在自己与外界中隔出一道极小的屏障。他飞快挪动步伐,闪现到徐津身边,与他对了个眼神。
与此同时,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山头滚下,像是被人抛掷而下,从远处看,简直像是一股裹挟着黄色泥沙的洪流。
徐津不假思索道:“山下还有人,先护住他们。”
“是。”
于是,林不语和徐津先施了个法决,稳住山上的局势,尔后御剑而下,直直地奔向山边的院落。
在他们走后,薛宛檀才敢显露出身形,迎着那洪流而上。原来今日在山上的是天月宗的人,在这样的灾害之下,他们不会坐视不理。这二人灵力修为都不差,应当能护住这附近的凡人。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将山头上的源头阻断才好。
薛宛檀这样想着,便要一路前行,却见身边的糖圆又发了疯似的往前冲,蹿过一处小道,几下便没了身影。山中,巨石滚落的声音连绵不绝,不断冲击着薛宛檀的耳膜。
然冥冥之中,薛宛檀似乎听见了糖圆的叫喊声。
薛宛檀加快步伐,紧跟上去,糖圆跑的极快,她使出灵力后才能牢牢地将它的位置锁定住。跑了一路,糖圆才停下,回过头,不紧不慢地朝她喵了一声。
而就在那一瞬,薛宛檀惊恐地发现,糖圆的身形在膨胀,像是发酵中的面团,不断向外扩张。而突然冒出的一点红色竟然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心处扩散出去,最后吞噬掉了所有琥珀色。
薛宛檀站在那里,望着糖圆眼中的血红色,就像是望见了鲜血。
她颤抖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心头,后悔与恐惧交融在一起,几乎也要将她淹没。
薛宛檀想,她不该随便跟上来的,更不该因着糖圆娇小可爱的外形便对它放下戒心,那些妖族中人不是向来最会化形骗人了吗?
她真蠢。
薛宛檀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趁着糖圆还没动静,她迅速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这里很是僻静,甚至连外边巨石砸地的声音都不见了。
荒草丛生,高大而密集的树几乎将所有天光遮挡,重新织就了一块只有暗色的天幕。
薛宛檀的一颗心彻底坠入谷底,这里必定不是平凡之地。
几瞬之间,糖圆便从一只猫化成了庞然大物,它站在那里,像是前来觅食的虎兽,让人心颤。只是,化形之后,它迟迟没有向薛宛檀发难,而是慢条斯理地背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被荒草彻底攀附掩盖的地方。
站定后,它伸出爪子,嘭嘭嘭地敲击了几下,好几层黄土和草屑便哗啦哗啦地掉下来。几下之后,薛宛檀便看见在那荒草之中,一扇门渐渐显露了出来。
门?!
薛宛檀来不及思考,便见糖圆又转过身,像往常请求吃食时招呼她一样,轻轻地挥了几下爪子。只是,在见过那爪子的威力之后,薛宛檀便很难将这样的动作解释为简单的示好了。
薛宛檀站在那里,双腿如同钉在地面,沉的发昏。见薛宛檀迟迟不动,糖圆微微眯起眼睛,眼里的血色在翻涌着,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下一瞬,它缓缓开口,落下的却是童稚般的甜腻声音:“娘亲快来,糖圆带你看个好东西!”
“……?”
有那么一瞬间,薛宛檀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但在那血瞳的注视下,薛宛檀到底没敢伸手揉揉眼睛。
但事到如今,薛宛檀也只能走过去,随机应变。等薛宛檀终于走到它身边,糖圆才微微转过身,骄傲地抬起头,又将自己的爪子按在了这扇门上。
几乎是同时,没了荒草掩盖的门慢慢发出微光,这光亮逐渐变大,像是一场风暴,将面前的薛宛檀和糖圆卷入其中。
置身于风暴中,薛宛檀完全睁不开眼,浑身的灵力都被吸走,她只觉自己是失了水的鲜花,只剩下干涸而死的结局。
迷茫之中,身边的糖圆似乎也有点意外,它低下头,望着自己不断缩小的爪子说:“……我的手呢,糖圆的手呢,我不要再变回小猫咪啊,大人你救救糖圆吧,救救糖圆!”
而这时的薛宛檀已经听不清它的叫喊了,这束光亮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将她混沌的思绪劈开。
“放弃抵抗吧……成为吾最好的容器,这是你的命运……”
“命运是无法抵抗的,你我终将长眠于此……”
霎时间,薛宛檀头昏脑涨,无数句呓语冲入她的脑海,她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做点什么,却被突然加剧的疼痛摄取了心魂,整个人眼前一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彻底阖上眼之前,薛宛檀的心中只剩下母亲临死前的那句话——
“糖糖,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吧。”
可是,我好没用啊,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