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云翊书房。
“叩,叩,叩。”
从安闻声立即前去开门。
“长公主。”
“你主子在吗?”
不等从安回答,云翊已经走了出来。
“听说,你今日有事寻我?”昭宁看着他轻声问道。
云翊点头,示意从安退下。
“禁酒令推行效果不佳。今日,尚书左仆射王大人提议将北边各州刺史换人。”
昭宁闻言想了想。
北方最主要的就是代州,代州刺史周牧是个为民考虑的父母官。
禁酒令推行不下去,多是官方勾结所致,也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刺史头上。
“你怎么看?”昭宁先问云翊的想法。
“仅代州一处,过去三年光造酒曲就消耗了近五十万石小麦,这些酒曲用来酿酒,还要再用掉五百万石米。”
“安国公收复北境一战,也不过动用了一百二十万石军粮,酿这些酒的粮食都足够打好几场仗了。”
“代州境内烧锅以千计,每逢佳节,许多人家一日之饮,必耗二日所食之谷。”
“北方名酒“秋露白”就产自此处。”
“如今饥荒已致数万人饿死,大量的粮食还被酒坊收走。”
昭宁一直安静听着,他说的全是事实。
不过她没料到,上任不过数日,他就对北境困局了解颇深。
“你觉得,为什么代州官员迟迟不肯禁酒?”昭宁反问道。
“因为‘饭银’。”云翊直戳要害。
朝中官员因为造酒所牵扯的“饭银”,即便饿死百姓,也不能苦了自己的荷包。
昭宁赞赏地点点头。
“代州刺史周牧是个好官,但可惜仁慈有余,威严不足。何况还有关内节度使胡答那个搅事儿的。”
“公主认识周牧?”
云翊因为北境平乱一事跟周牧有过几面之缘,尚且不能判断他的品行。
可从未听说长公主去过北境。
她怎么会对那里如此了解?
“有所耳闻。”
看她不愿多说,云翊并未继续追问。
“马上就到殿试了。今年父皇要亲自主持,届时你也来帮我选几个可用之人吧。”
“可我从未参加过科考。”云翊有些犹豫。
昭宁展颜一笑,“云二公子的才学,在西北谁人不知?你就不必谦虚了。”
此话不假,可公主怎么会知道他过去的事。
“公主听说过我?”
昭宁笑容僵住,转而正色道:“云翊,我同你说过,我嫁给你是自愿的。”
“为……为何?”云翊有些紧张。
昭宁往前一步,与他错肩站立。
个子高挑,踮起脚直抵在云翊颈间,双唇微张说道:“因为我从很久以前便爱慕于你。”
从前在西北,不乏爱慕云家小公子的女子,但从未有人得近他身。
这是第一次,一个女子如此近距离地向他表明心迹。
昭宁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颈间,云翊耳根立马泛起红色。
“公主从前见过我?”
“你以后会知道的。夫君,我们来日方长。”
昭宁留下一句话,便潇洒离开了。
六月二十四日,灌口二郎生日,“神保观”内热闹非常。
“夫君,我约了喜乐和皇兄皇嫂,我们一同去二郎庙逛逛吧。”昭宁一早便来寻云翊。
容晅晔与司徒明月的婚期已定,昭宁已经改口叫皇嫂了。
“公主喜欢庙会?”
以往从未听说过公主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
“嗯,大大小小的民间庆典我都喜欢。可能正是一年当中有这些特殊的时刻,变着花样时不时地给人一些甜头,才让活着的人更加珍惜‘活着’这件事。所以,每一个节日,我们都要当作上天赐予人间的礼物一般,好好对待。”
云翊觉得有些奇怪,公主怎么给人一种经历过生死后更加惜命的感觉。
“公主可曾经历过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
昭宁并未料到他会这么问。
“夫君此话何意?”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什么。走吧。”一定是他多想了。
夫妻一同出门,云翊陪昭宁共乘马车。
成婚前,她每次出门都会带上析木,怎么婚后从未见过?
云翊心想,这样也好,免得见到了不知如何面对。
公主的安危,由他来守护即可。
昭宁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是许久没见皇兄了,有些想念,毕竟他们之前关系很好。
说起来,他们成婚一月,云翊还没回家看过云夫人。
昭宁觉得的确有些不妥。
“夫君,前些日子我刚接受吏部,有些忙碌。明日我陪你回趟云府吧。”
云翊这才回神,说来母亲应该快回凉州了,他的确该回家看看。
“好。多谢公主。”
“你还是那么客气。”昭宁无奈一笑。
司徒明月跟容晅晔是一起来的,不过还有一个人,横站在两人中间。
检校千牛卫大将军司徒星辰,司徒明月的四哥。
“大将军今日怎会得闲来此处?”昭宁看了眼皇兄,上前问道。
“回公主,末将今日休沐,特陪小妹前来。”司徒星辰说着,眼神扫过容晅晔。
“皇兄,任重道远呐。”昭宁默默感叹道。
神保观殿前的露天台榭上,设置演出伎艺百戏的乐棚,教坊、钧容直奏乐,交替上演杂剧、舞蹈。
从早上开始安排演出百戏,上竿、跃弄、跳索、鼓板、浪子杂剧、倬刀装鬼之类的演出,一直演至傍晚。
众人今日玩得十分尽兴。
昭宁与司徒明月走在一处,“皇嫂,马上就要大婚了。恭喜你,得偿所愿。”
司徒明月笑了笑,“公主新婚的感觉如何?”
昭宁想了想她和云翊现下的状况,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司徒明月看她这副样子也猜到了,“他还不知道吗?”
昭宁点点头。
“公主不打算告诉他吗?”
“现下时局不明,我不想把他卷进来。”
司徒明月深吸一口气,“可是公主,从你们成婚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被卷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射向司徒明月,昭宁一把将人推开,“小心!”
容晅晔和云翊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即快步穿过人群而来。
“没事吧?”
“没事吧?”
二人各自奔向自己的妻子。
司徒明月摇了摇头,看向昭宁。
“公主,你怎么样?”
“无事。”
她的左臂被箭矢擦伤了,不过想来应当无碍。
司徒星辰也赶了过来,“是冲着小妹来的。”
看了看容晅晔,“劳烦王爷照顾好小妹,我去追人。”
远处高楼上,射箭之人急忙撤退。
“大将军,不必追了。”昭宁叫住司徒星辰。
司徒星辰止步转身,眼中充满了不解。
昭宁拔出射入一旁墙壁的箭矢。
“是玄甲军中所用的箭头。”容晅晔认出了箭头。
“不,不是。”昭宁立即否定。
容晅晔面露疑惑。
“玄甲军所用箭头,每一支都有编号,这支的编号不对。”
这一批编号的箭矢还在弓箭坊的铁炉里呢。
这等机密,容晅晔在玄甲军待了那些年都不知道,公主怎么会知道?
众人皆惊讶地看向她。
好在司徒明月反应及时,替她遮掩了过去,“是我告诉公主的。”
司徒明月曾是军中女将,这样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昭宁收起箭矢,刚想开口附和,忽感天旋地转,人就倒了下去。
幸亏云翊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接在怀里。
“公主!”
“快,回府!”
容晅晔和司徒明月也跟着回了长公主府。
但此时,府医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宋医官,公主怎么样了?”司徒明月紧张地问道。
容晅晔和云翊则等在屏障外。
宋欣摇了摇头,“公主中了毒。”
“什么毒?”
“北疆剧毒,‘归穷泉’”。
司徒明月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居然想要她的命?
“你可能解?”
宋欣摇了摇头。
“驸马,你进来。”司徒明月出声向外喊道。
云翊闻声立即走了进来。
“你抱着公主,我们马上进宫。”司徒明月语气坚定,丝毫没有犹豫。
“为何?”云翊不解。
“当然北疆王宫被攻下后,里面留下的毒药全都送往了太医院,供太医们研究研究,或许他们会有办法。”
“好。”云翊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昭宁横抱起来。
刚到公主府门口,便看到神色匆忙的太子带了人前来。
“太子殿下。”众人皆行礼道。
自那日寿宴之后,云翊这是第一次见到太子。
想起那杯酒,云翊看着太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冰冷。
“本宫带了太医来。”
现在不是计较前尘往事的时候。
太医给昭宁诊治完,将内服的解药交给云翊。
但此时昭宁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无法自行服药。
宋医女建议道:“可以试试把解药化在水中,喂公主喝下。”
可是昭宁双唇紧闭,药水几乎没有流进她嘴里。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云翊十分着急。
“有是有……”宋欣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司徒明月看懂她的意思,替她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可以让驸马以嘴渡药。”
“对。”
云翊耳根突然开始泛红。
“来吧,驸马。”司徒明月将药碗递给他,带着宋欣退了出去。
云翊从未在清醒状态下与女子这般,但眼下,救公主要紧。
一炷香后,昭宁终于醒了过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了解到自己是如何解了毒之后,昭宁起身下床。
太子还在外面候着。
“晅祚,今日多亏了你。”昭宁来到太子面前,特意感谢道。
太子眼神有些许闪躲,“皇姐无事便好。”
“是你为本宫解的毒?”昭宁走向太子带来的医官。
“回长公主的话,是微臣。”
“抬起头来。”昭宁语气不怒自威。
广面缩颈,耳垂上有明显的耳洞。
大周没有男子耳上佩戴饰品的习俗,但北疆有。
“本宫乏了,今日就不留各位了。”
逐客令已下。
“昭宁你好好休息,皇兄改日再来看你。”
“那皇姐好好休息,皇弟就先回宫了。”
昭宁现下脸色苍白,云翊将她扶回床上。
柔声说道:“你先睡一会儿,今日行刺的人,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主子”。
门外响起一女子的声音,云翊脸色微变。
她怎么来了?
“进来。”昭宁高声答道。
转而看向云翊,“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嗯。”
云翊出门时,侧身低头,刻意避开了在门口的析木。
“去查太子。”
听着脚步声走远后,昭宁冷着脸说道。
书房。
从安低声说道:“公子,今日之事,可能与太子有关。”
“把我的夜行衣取来。”
“公子,你……”
“是时候该去会会他了。”云翊冷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