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阳沉下山头的那一刻,整盘故事都好像变成了一支谐谑曲,幽默又诙谐。
夏油杰的百鬼夜行成功引出了一直藏在暗处的目标。就在咒术师方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的时候,谁能想到最危险的特级诅咒师给我方阵营的最强战力打了一通传递情报的合作电话。
还因为占线没打通。
二十四秒后,他重新拨下挚友的号码,忙音过后,只得到一个“已将军”的简短答复。
“啊啊啊啊别打我!去打河源木先生我是他骗来的跟我没关系啊!他往那边跑了那边那边——”
一个语调高昂的女声在此间混乱的人世贡献出了自己那份惊惶。
“诶诶诶诶——怎么回事你们术师都喜欢拎人衣领吗!?”
新宿就像一支被打碎的彩色鸡尾酒,狂乱无序已经成了此地的代名词。无数咒灵在街道上肆虐,术师们各显神通以一敌多,在如海如潮的进攻下奋力祓除着目标,搜寻落难者。
在这群魔乱舞的背景之下,有个男人站在高楼顶上,颇为淡定的表情同这时天下大乱的境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呀,刚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把你们老板给捏成灰啦……现在只剩下你们两个小老鼠,还能贡献什么吗?”
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以绷带蒙眼,却依旧不耽误他视物,就像拎着购物袋一样提着长发女孩的衣领,而此时此刻她的双手已经被自己的头发拧成的绳结给绑了个结结实实。
二十四秒前,正津律子的心中不存半丝恐惧,至少没有河源木俊一在目睹自家老板原地去世之后那样吓得慌张遁逃。正是因为自己义兄脚底抹油的行为,导致现在这个白发怪物还要提着自己追——他在房顶上奔过,踏在夜空中在飞啊!她要从此患上恐高症了啊!
但是熟悉的双手被头发绑起来,熟悉的被拎起来就跑……正津律子的脸上浮现出了可疑的红晕,估计前一秒还担心死掉,后一秒忽然开始怀念自己青春时甜美的爱情。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兴奋劲,被提着体验随时可能高空坠落的过山车还在扯着嗓子大喊:“河源木先生!别跑啦!赶快投降——你看看我,多有先见之明~早在真名酱选男友的时候,我可就是坚定不移的五条党!”
男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兴趣:“咦,选男友?还有这种事吗?”
河源木俊一没有跑出多远就被追上了,他真的只是一只被刻意放出去的老鼠。在白发怪人决定把他抓住的时候,只用一个转瞬就站到了他逃跑路线的下一个节点之前。
这个气喘吁吁的前恐怖小说家看起来快要累死了,他其实是在把男人往自己老家引,这算是一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投诚合作。可惜自己好像确实速度太慢,被提着指路的效率更高。
河源木俊一马上转脸盯上正津,满脸鄙视地吐槽:“你只是在拿人家当代餐吧!!”
被义兄当场拆穿,正津律子钝感不妙,提着自己的男人那陡然转变的视线令她赶紧抽出了两秒为自己默哀。
“……啊哦。”
于是五条悟手里的正津成自由落体,开始进行直线加速运动,她的尖叫声在这段下降的距离之间可以穿透云霄。
为这个义妹操碎了心的小说家瞬间掷出咒符,召唤出的式神稳稳接住了高空坠落吓得昏头的正津律子。
白头发的天空树怪男人紧接着潇洒落地,似叹息般自言自语:“哪里像了,我也这么烦人吗?”
“……”
河源木俊一作为在场三个成年人中唯一一个脱离曾经的中二病变得成熟稳重的家伙,于此时察觉到了这场合作将会对他造成何等的伤害……
当三人勉强算是结成一组——只是五条悟单方面拎着两个挂件——直捣老巢,这一路上河源木挑起了自保的大梁。不愧是被正津当成代餐的男人,诡异的脑回路、跳脱的行为和霸道诡谲的暴力执法……五条悟在平推副本,作为一个小虾米他今天算是开了眼。
嗷嗷怪叫的正津律子却完全不害怕似的,真把自己现在的“战犯被俘”状态当成了游乐园刺激项目夜间体验。河源木俊一快要被身边两个奇葩折磨得感觉今天确实是重回平安时代的世界末日——
为什么有种身为老实人会被这个雷厉风行、强到和自己不似一个物种的怪男人给压榨吐血的感觉?
赶到基地时花了不到两分钟,之后男人便大手一挥将他们给丢进了自家大门——河源木与正津完美承担了所谓“小老鼠”的职责,攻入自己老家——有雷他们趟、有人他们打、有活他们干、有腿他们跑……在此期间正津律子这个心眼贼多的义妹平均两分钟嚎叫一次“义妹要死了”然后扒住他的式神什么也不做。
河源木俊一决定拯救完世界就去回老家种地。
老婆应该也会同意的,大城市发展太危险了,随时随地都会变成炮灰。
啊,如果给他判刑了,那就好好去蹲监狱。这回不管谁来保释他都不管用,他要认真坐牢。
只希望自己的义妹不要在自己隔壁,可以的话,请她动用自家财权把她弄出去吧。
开挂三人组,堂堂卧底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干掉老板霸气归来,以闪电般的速度把自家老巢给上下清洗了一通。
一窝蜂涌出的特级诅咒让毫无还手之力的兄妹俩即便是躲在男人身后也伤痕累累,河源木紧紧抱着自己的长发公主,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
血,到处都是殷红。
就算是醉酒,现在也该醒了。
兴奋剂打入体内犹有作用时间,一盆冷水浇灭两个成年人从十年前埋在心底的少年热血,燃烧再高再旺的火苗也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世界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新宿,咒术师与诅咒师和咒灵还有普通人,大家在尽情地互相诅咒。
这不是人间,是炼狱。
是诅咒的天堂,负面情绪的天堂。
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往日正津最爱把任务都骗给阳太做,阳太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从咒灵嘴角淌下来的恶臭酸液。
尽是熟悉的面孔,记忆中平凡的日常,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喃喃在耳边低语——这是人间。
公司的保洁和公司的干部死在一起了,尸体交叠的画面让人看了觉得讽刺。汹涌的特级咒灵各式各样眼花缭乱的术式就像八百颗流星一起撞地球,还都瞄准了不同的方位。
她给了宏安一笔启动资金,是这个公司最初的那个资助者。某种意义上讲,年少无知因为好奇踏入咒术界的她是点燃引信的无数火苗中的一朵,这也是她的罪孽。
可身前这个一夫当关的男人更让她觉得可怕。
是怪物吧,嗯,一定是怪物。真的还是人类吗?他这种存在挥挥手就能把所有普通人都像刚刚对付宏安小姐那样碾成灰烬吧。
她感觉自己正在一只巨大的炒锅里,食材们碰撞着迸溅血花,到处都一地狼藉,飞来飞去的咒灵和触之即死的攻击,危险、危险还是危险。普通人到底拿什么活着?
疯子想毁灭世界,登上人肉高塔在顶端与怪物舞蹈,这不是中二病妄想,这不是恐怖电影看多了的灵异爱好者的狂热行动,这是现实。
好像在保护他们的男人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实力,那种压迫感令人窒息,令人害怕得作呕。她死死抱着自己的兄长,河源木就像两只老鼠间那只聪明又坚韧的,不惜疼痛用尾巴在唯一可以攀附的浮木上打了一个死结。
男人不会去扯断坠在身后的老鼠细小的尾巴,但也不会在意掺和在下水道里的两只老鼠的下场。
不像那些带着挚友咒力奔赴此地开始无差别杀戮的咒灵,他即便于盛怒之下也依旧睁着清醒的双瞳,看破身前身后,一眼望至空处。
只祓除咒灵,没有对组织内其他人使用私刑的最强咒术师以一己之力消灭掉了此地所有的堪称世界末日启动按钮的特级咒灵们。和他并肩作战的挚友的咒灵,也在敌人数量跳动为“零”的刹那抬臂祓除。
他的降生打破了善恶天平,一念之间就能决定哪方是赢家。站在人类一边的六眼神子如今依旧是致使天平倾斜、沉重到无可撼动的砝码。
时间回到那只式神使自爆的刹那。当宏安早纪豢养的咒灵也突然像泛滥的灾殃般灌入战场的时候,咒术师们的防线几乎被瞬间冲垮。
可惊人的是那些提前一步涌入战场的咒灵转而开始对其进行同类相残,发觉这一情况的术师们利用这一点才得以让大家保全性命和实力,一路且战且歇。
今时今日的战场之上,互相诅咒的不止诅咒师和咒术师、咒术师和咒灵、咒灵和非术师……还有咒灵和咒灵。
这崩坏的世界让每个身处战场之人都感到无比荒唐和绝望,那是一种化身为实质的“混乱”,搅得没有一处地方安宁。
好像在所有人的心头按上这样一个烙印——变天了,今后的世界只会越来越混乱,命运的车轮在加速滚动,要把一切秩序都碾个粉碎。
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故事的序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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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源木俊一抱着昏迷不醒的正津律子,摇摇晃晃地穿过碎石瓦砾遍布的街道,假装两个人是幸存者,投靠了穿着西装的辅助监督。
很快就有热心的咒术师带来担架接过了女孩,他跟着后勤人员去找医师治疗。
男人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
他的工作,造成了今日的人间地狱之景。此后哪怕继续逃避,回老家带着妻子和老爹去种田,这番景象恐怕也会在每晚准时光临他的梦境。
“啊……是被诅咒了啊。”
血腥味的寒冬冷风刀割一般剜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这就是诅咒,哪怕一直自诩是个小盆栽,只是捧着大方案交给老板和干部的小跑腿——他也逃不掉,他被诅咒了。
只有那几分钟前一时间冲向大脑的热血燃烧起来的火焰,融断了原本绞于颈上的吊绳,使得他能双脚重回地面。
麻袋里只见过一面的小屁孩救他第一次的时候,说着大道理:“相比肆意妄为地挥霍短暂的生命,还是选个能得到真情和爱的活法好了。”
他也是有术式的诅咒师,当年能够答应宏安小姐的邀请,还是自诩与众不同吧。
十年前的他被拽回来,在揭开的真相前恍然发觉,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不会甘心的,家里还有老爹要养。
十年后的他因为抗了一只麻袋,又被从死刑线上拽了回来。
这是人类的宿命,与诅咒纠缠战斗的宿命,她当术师,其实是为了斩断所遇到的每个小炮灰的宿命。
这多可笑,尽情地互相诅咒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啊,哈哈哈哈……
但是听到刀刃斩断宿命之绳的断裂之声时,他由衷地感到强烈的、激发全身的人性在体内沸腾。
那是名为「绝对」的「希望」,此刻燃烧起来,就是把虚无化作意义。
被诅咒了?不不不,朝前一步,诅咒师也可以摘掉前缀——他可以不是咒术师不是诅咒师,只要他是「人」,就足够了。
因为这不是单纯的希望,在希望面前有个高调又强横的字眼,叫“绝对”。
那一刻开悟,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微笑迎接死亡,也会觉得日暮后并非长夜,甚至黎明无需祈盼,双眼睁开时便会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