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能行么?”
站在一旁的王五解开麻袋,里面的女子似是完全昏过去了,脸上虽然沾了些灰,仍能看出是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李三啐了一口:“这有什么行不行的,老赵家的闺女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都签了契书,被卖入大户人家做丫鬟了,让我亲一口能少块肉?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晦气。”
李三和王五是同乡,因家里发了水灾,跑到长安城务工,在官牙李曦手下办事,李曦是长安城的官牙,主要负责验证奴婢、妾婢的来历是否合法,并在官府登记备案,因着诚信且不会高价讹诈,在长安城颇有名气。
李三家贫一直没娶上媳妇,带人签完契书后,本约定明日进府,牛车上仅这一个姑娘,他一时起了歹念,本只求一亲芳泽,那姑娘又岂会受他无辜欺负,咬了他一口从车上滚下,摔到碧水湖里去,连人影都不见了。
他一时慌了,正巧见这小姑娘主动向他们问路,总归契书上没有画像,能抵一时便是一时,明天他得把人交了。
瞧这姑娘细皮嫩肉的,看得人心痒痒,但他有了一次教训,只得压下心中的火,威胁王五:“一会儿见了李爷,你就说这姑娘路上从牛车上摔下来,摔晕了,记住没。”
王五他们第一次出工就捅了这么大篓子,吓得魂儿都没了,他一边给李玥松绑一边说:“可她明日醒来,咱们不还是瞒不住。”
李三一脚把他踹到地上:“你就这点胆子,到时人都送进府了,与咱们何干,咱们就是个跑腿的,她爱咋闹咋闹,关咱们屁事,你给我把嘴闭严实了。”
王五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不敢多言。
两人驾着牛车回去,恰逢李曦刚谈了生意回来,他这几日缺人手,临时雇了他们,但总归不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哪怕提前让他们知晓道上的规矩,又总放不下心,尤其是李三,看着本分老实,但那小眼滴溜溜转不停,心中小心思不断。
他们正扶着昏迷的李玥往里走,李曦抬眼扫过他们,出声打断:“慢着,这姑娘怎么了?”
李三知道指望不住王五,笑着说:“李爷,在车上没坐稳,从牛车上摔了一下,晕过去了。”一边递上签好的契书,“您瞧,已经和蔺府签了契了,明日给他们送去。”
李曦扫过纸上的字,问道:“你们入这行时,之前讲过的规矩还记得么。”
李三从后拧了王五一把,他哪有脑子记那些弯弯绕绕,听着像天书似的,王五忍着疼说:“记得记得,一不许威逼正经姑娘,二不能有任何隐瞒,三...这三...您瞅我这脑子,我记不清三了。”
李曦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
这方,谢珩派去各个城门探查的金吾卫回禀:“将军,从昨夜至今未发现有可疑车马出城。”
谢珩桌案上铺着长安城的舆图,他的视线从四个宫门一路滑到高府门前,较近的两条路上的金吾卫已赶回左衙回禀过,并无发现,只有最后两条路,一条经过碧水湖,一条穿过万寿坊。
未久,其他两队金吾卫回禀,仍没有任何收获。
他的视线最后锁定了城中一处,记起沈昭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随即带着一队人马出发。
李曦正在院中躺椅上,晒着太阳歇晌,李三殷勤地搬了个木凳,坐在他旁边扇风,只要能讨得李爷欢心,还愁他在长安城立不住脚么!
半敞的大门被金吾卫推开,唰——一声,寒光乍现,金吾卫分列两队,提刀速速包围了整个院落。
“哎,你们什么...”瞧着铁甲官靴,李三的气焰顿时全消,他可不敢同官家作对,想起那个投湖的丫头,他后背霎时出了一层薄汗,退了一步,低头站在李曦身后,心里纳罕,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他头上了吧。
李曦认出谢珩,躬身一礼:“谢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珩:“不知近来生意可好?”
“哟,谢大人,咱小本生意,哪有什么好不好一说,不知您带着这么多弟兄来此,有何贵干?”
谢珩开门见山:“我这儿走失了一个姑娘,圆脸凤眼,走失时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双髻,”他径自将佩剑置于桌上,惊得李三的腿霎时软了,“李曦,你一向以诚信为本,可是若是拐骗清白人家的姑娘,依律当处以绞刑。”
自宫门到高府,其中必经过李曦这个院子,虽然他上任后曾专门清洗过黑市非法人口交易,但沈昭的担忧却给了他提醒,灯下黑的道理他知道。
李曦脑子闪过刚才伏在李三肩上的姑娘,笑容僵在脸上,他瞥向李三,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你们带回来的姑娘在哪,还不快请出来。”
李三似乎没料到李曦竟这么快便将他卖了,还想周旋一番,呆愣在原地:“李爷...您说什么姑娘。”
李曦暗道这蠢货,哪怕他想保下他,他竟自绝生路。
金吾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李三双腿一软,跪在原地:“官爷,有话好说,我这就将那位姑娘请来。”
“等等,我随你去。”金吾卫虽是他底下的人,但难免人多眼杂,若传出风声只怕有辱皇室清誉,谢珩拿起桌上佩剑,随李三进了内院。
李三眼神四下乱瞟,后门竟也被官兵围住,哪怕这姑娘并非他们所寻之人,他亦插翅难飞,他跪在门前,不住地磕头:“爷,是我一时动了歹念,但这姑娘分毫未伤,还请您看在李爷的面上,饶我一命吧。”
谢珩理也未理,抬脚将门踹开,一眼看到被扔在角落仍昏迷不醒的李玥,他命人取来幂篱又遣人去将沈昭带来。
沈昭来时,李三和王五跪在地上,将路遇李玥的事全盘托出,王五不知他们是为寻这姑娘而来,还以为是先前投湖的女子被人发现了,倒豆子似地将所有事全说了。
李曦在旁越听脸色愈发苍白,自己汲汲营营的一切算是搭在这俩蠢货身上了,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谢珩将三人收押,送往县衙,同时去碧水湖寻落水女子的踪迹,李三奸|□□子在先,拐骗女子在后,死罪难逃,王五有从犯之嫌,李曦虽不知情但治下不严,收回朝廷下发的牙帖,最后案子如何决断自有县令审理。
等沈昭来的功夫,李玥已悠悠转醒,她掀起幂篱,皱眉看着四周,认出站在门外的谢珩,刚要起身头却重如冷铁,又堪堪跌下去。
谢珩听到屋内的动静,疾步上前,却并未扶她,蹲下身子低声道:“公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怀瑾正在来的路上。”
李玥摇摇头,仔细回想她出宫这一路的曲折,记起她父皇母妃的话,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哽咽道:“是我任性,害你们担心了,我无妨,我只是想出宫随便走走罢了。”
知女儿家的心思不便对旁人言说,他亦不多问,默然守在一旁。
沈昭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匆匆赶来,李玥见到她,扑在她怀中,心里顿时更委屈了。
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向宫门驶去,谢珩驾马在旁随行。
先前沈昭将公主走失一事告诉李立雯,本欲请她入宫告知圣上,但李立雯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入宫,只书信一封托杨方拿着她的玉牌传信。
好在李玥被及时寻回,信还未传到内廷,送到天子手中,李玥遣采薇及时将信拦下,希望能掩一时是一时。
她将父皇母妃的安排细细说给沈昭听,沈昭在一旁静心聆听,但仍不免感慨,在这里,哪怕像李玥如此身份的人都没有选择自己意中人的自由,也罢,他们的身份一向是权利、是交易,成婚一事于她们而言自当慎之又慎。
李玥哭了一路,折腾了一天,回宫之后便累得睡着了,沈昭并未在宫里久留,同谢珩坐着马车出了宫。
回府的路上,她细想着李玥的哭诉,无论在长安亦或者九州,成婚之事都是一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哪怕位高至一国公主,也半点不由人,那谢珩呢?
在长安,三妻四妾仍是常态,谢珩哪怕有心念着她,但以他的性子,知书识礼,尊卑有序,他又岂会因此去顶撞他的母亲和祖母。
她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袖,倚在他的肩头,连往后二字都不敢细想,只怕这片刻温存,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
谢珩觉察到她的不安,以为她忧心公主,反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额头:“长安现无战事,虽有北方的孑于族蠢蠢欲动,但不至于走到让公主联姻这步,公众备受宠爱,圣上不会不考虑她的意思,她和高峻的事,并不急于一时,仍有回旋的余地,
至于我,我本就不图在仕途上有所成,只愿长安无战事,百姓安居所,若你不喜这里,我可陪你回九州。”
沈昭哑然失笑,眸中泛起湿意,九州...她都不知自己如何穿越至此,何况她的故乡早已面目全非,她们注定只能留在此处了。
但听闻他的话,她只觉心口似煨了一炉炭,融融暖意顺着血脉游走。
他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吻,又贪恋这份柔软,吻过她的鼻尖、脸颊,落在她的唇上,细细吮咬,欲加深这个吻。
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出,将他推开:“快到家了。”唇上犹带温软触感,却听得他低笑一声,复又追上衔住她的唇瓣,清浅兰息交缠间,他恋恋碾过她唇角,直到她急得攥拳捶他肩头,方才松开,却仍以指腹摩挲她绯红面颊,不舍分开。
马车缓缓停下,沈昭推开他,缓步踩着马凳下车,脸上的红却消散不去。
谢珩待她的脚步声消失于耳畔时,才撩袍起身,唇边的弧度弯过天上皎洁的月。
“夫人。”路过的婢女福身一礼,李立雯闪了闪身,错过谢珩的视线,心中不快道:“噤声。”
但看着两人的背影,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