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沈子烛走到病房门口时,陈理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拜访竟然没带点水果什么的过来,他拧了拧眉,在门口停了,让沈子烛先进来,他让人将水果送过来后他在进去。沈子烛说不用,说他们不讲究这些虚礼,陈理却坚决拒绝了。陈理说:“如果是朋友,来拜访的第一面就得送,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
沈子烛哪里敢当他是朋友……
可是,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当他是朋友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拗不过陈理,便让他在门口先守着了,自己进了病房。本来他想陪陈理一起等的,但之前请的护工有事没有来,他又没找到新的稍微价格能承受起的临时护工,现在放着阿嬷一个人在病房里他实在不放心。
沈子烛进去,发现阿嬷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躺在病床上,甚至还有心情朝他八卦一下:“刚刚那个和你聊天的小伙子不进来吗?”
“……”沈子烛瞥了眼门外,低声简单把刚刚的事情概况了一下。
“哦。”阿嬷若有所思道。
“您别多想。”沈子烛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不对劲。
“我没想。”阿嬷说。
“噢……”
沈子烛抿抿唇,不太信。但他也没有说什么,沉默地弯腰将病房小木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将一个小小的保温碗找了出来,医生说再过几个小时,阿嬷就能吃些流食了。他准备找个小厨房给她做点粥。
阿嬷躺在床上看着他忙上忙下的收拾着:“小火虫……”
沈子烛抬头:“嗯?”
阿嬷说:“幸苦了。”
“……”沈子烛快速低了下头,眼睛闭合间瞬间将眼底的情绪压下,他说,“应该的。”
阿嬷笑了笑。
是,沈子烛认为这是应该,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应该的呢?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不是一句调侃而是一句总结,她活了很久,她见过的事情也很多,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好“应该”做的事情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沈子烛是她见过的最懂事的一个小孩,他总是懂很多“应该”,也总是能做好很多“应该”。
他是一个不会抱怨的小孩,他是一个努力向上长大的小孩,他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阿嬷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这个小孩能真的变成小孩。
他不会再懂那么多的“应该”,他不用再那么懂事,也不用那么向上长大,而他依旧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而这一天,或许会来。
她期盼着。
忽然,病房的门被人礼貌敲了三下,沈子烛心里一跳,停下手里的活就快步往门外走去,而走到最后三步他的步子又忽地下意识重新慢下来了。他不动声色抚了抚衣摆,在第二次敲门声响起前,将门打开:“陈先生?”
门外站的果然是陈理,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沈子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东西并不夸张。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大包小包仿佛打劫了一整个水果店的情况发生。
“是我。”陈理看着沈子烛站在门口定住了一般的身形,忍不住笑了笑,“所以,让让?”
“呃……”沈子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让路。
他拉开门,侧身,给陈理让了条道,看陈理过去后,忍不住低声懊恼的骂了自己声傻x,结果骂完,一抬头就和病床上乐呵呵看戏的阿嬷对视了个正着。
沈子烛:“……”
唉。
……
陈理将果篮放下,自然的半蹲下身,从果篮里取了个苹果出来,用自己带来的水果刀,边削边自我介绍道:“阿嬷好,我姓陈,陈理,是……”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表情有些僵硬的沈子烛,笑着继续道,“是子烛的朋友。”
“诶,欸,”阿嬷自然没错过两人的互动,看着眼睛都笑眯起来了,“好孩子。”
“本来前几日就要来看望您的,但有些事太忙,便一直没来……”陈理身上没有任何局促感,自然到反衬沈子烛更像病房里唯一一个外人,他道,“今天听说您手术了,就连忙赶来了。”
阿嬷说:“说起这个手术,小火虫之前跟我说了,说是你帮忙付了医药费……”
陈理“啊”了声:“没有帮忙付啊。子烛明明打了欠条的——”他的眼神飘向沈子烛,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嘶,该不会是打算不还我了吧?”
“不会吧?”阿嬷秒懂,立即跟着惊讶脸,“小火虫不是这种人啊。”
“唉。”陈理附和着,“也是,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借他了。”
两人虽然互相聊着天,话中机锋却处处戳着房间里多余的第三人。
“…………”沈子烛。
两个戏精。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沈子烛现在在这个戏感满满的房间里就是待得浑身都不对劲,感觉到处都被蚂蚁咬一样,燥的慌,他抿抿唇,干脆没有去理会两人调侃的眼神了——左右陈理在这里看着,沈子烛快速拿回保温碗和两人说自己要去拿饭,然后就这么匆匆忙忙走掉了。
单看他走路远去背影,就让人觉得这屋子里的路走着烫脚一样。
等沈子烛走后,这个房间的气氛才重新正常起来。
阿嬷看着显然气度不凡的陈理,没有问他的身世背景,也没有问他的出身地位,只捡着家常话往里聊,陈理问什么答什么,语气温和,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每每聊到这次手术的具体细节,他都会一笔带过,将自己的作用略过,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沈子烛身上。
他没有居功的意思。
当然,其实他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功的意思。
陈理觉得整件事中,付出最多的是沈子烛,他不希望阿嬷将这件事最后的功劳记在自己身上,因此,即使他不知道阿嬷对沈子烛的具体态度,但陈理一定要保证,起码,在这件事上,阿嬷得知道沈子烛为她做了什么。
阿嬷说了两次便看懂了陈理态度,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和蔼,没有再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了。
她越看陈理便越顺眼。
两人的性格也相投,所以话题越聊越飘,等沈子烛做完饭回来时候,都惊讶听见了两人在聊他小时候调皮被她脱裤子打了屁/股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
他卡在这个话题点回来,陈理便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看了眼他的臀部。
沈子烛:“…………”
好不容易降温的身体迅速热起来,沈子烛深深吸了口气,赶在陈理说出对这件事的评价前,将手里的饭盒打开,米粥的香味瞬间散开,他果断道:“该吃饭了,阿嬷。”
阿嬷:“害羞了。”
陈理:“嗯。”
沈子烛:“……”
眼看沈子烛从害羞变成易燃状态,陈理笑了笑,倒是很好心没有继续开他玩笑,他将纸巾上垫着的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沈子烛,苹果有些许氧化,不过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不是陈理最初削的那个。
沈子烛看见递到自己眼前的水果一愣。
然后就听见陈理道:“吃口?”
“……”沈子烛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看了眼笑而不语的阿嬷,又看了眼等他回答的陈理,没有得到任何解答,犹豫了半秒,还是伸手接下来了,“谢谢。”
“不客气,”陈理终于站直了身,“那我就先走了?阿嬷过几天再来找您聊天啊。”
“走吧走吧,回见。”阿嬷挥手。
“回见。”陈理也一挥手,这回沈子烛终于记得让路了,他顺着沈子烛让出的路走,路过沈子烛的时候也和他说了声回见。
“……回见。”沈子烛说。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陈理终于走了。沈子烛看着被人轻轻合上的门,晃神了瞬间,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此时正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一边拿着苹果一边拿着手里的保温碗,以至于现在一时间他不知道先处理哪个了……
“碗放桌上,你先吃会吧,我还不饿,”阿嬷给出了解决方案。
“哦……”
沈子烛听话地将碗放下,盖好盖子。不过他也没打算吃“会”,抓着手里的苹果,一口就咬了差不多五分之一。忙了一上午,他确实有些饿了,陈理买来的水果虽然品类简单,味道却一顶一好,哪怕他这种的吃法也能一口尝到苹果的清甜。
只是,陈理为什么突然给他削了苹果?
“因为他削完第一个后,意识到我还吃不了,于是自己就吃了。”阿嬷又是以一种堪称读心术的能力解答了沈子烛的问题,“然后我跟他说,你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苹果,于是他便‘顺手’又给你削了一个。”
“哦。”沈子烛脑子有点木。
他木木地嚼着苹果,感受着口腔里的甜味,让甜味一点点渗入自己的脑子,然后才慢慢听懂阿嬷说的那句话。阿嬷也熟悉沈子烛这种脑子宕机的状态,没急着继续刺激,而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苹果后,才道:“他是个好孩子。”
“嗯……”
“我挺喜欢他的。”
“嗯。”
“你也有点喜欢他对吧?”
“嗯……?”沈子烛下意识应完,才反应过来阿嬷的这句话,他蓦然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在这双眼睛下,他似乎说不了任何的谎言,因为似乎不管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它都会包容……沈子烛默了默,知道阿嬷还在等一个真正的的答案,好几秒后,他点头,应道:“嗯。”
“喜欢就喜欢,不要露出这种丧气的表情嘛。”阿嬷笑起来。
“没……”沈子烛本能反驳。
“没关系的,小火虫,”阿嬷温和道,“喜欢是一种能力,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这说明你拥有了一种新的能力。这是好事啊,我们的小火虫长大了。”
“……”沈子烛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酸的有点堵。
他躲开了阿嬷的视线,低头看着桌面上那个果篮。好一会,才从喉间挤出一个低低的应答,他回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