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对名字的正确发音这种事,大概没京城人那么执著的啦。”余庆用慵懒但清楚的声音说道,“或者说,就连真名与绰号之间的差异,我们也很迟钝的。名字终究只是个代号,只要叫起来顺口、没有侮辱意味、而且大家都知道是指代某人或某物的话,那叫什么,其实都没有关系吧?你觉得呢?”
“那倒也有道理……”黎芝点了点头,认同地说道,“妈妈说得对,我明白了。”
“姐姐还没自我介绍呢,说一下吧?”梨花看着黎芝,天真无邪地问道,“对了,还有,我怎么称呼姐姐比较好呢,也说一下哦?”
“我应该,是叫‘荔枝’吧?‘荔枝’的‘芝’是‘灵芝’的‘芝’,不过这并不重要。”黎芝平淡地说道,“我曾经叫过‘黎芝’。和你一样,我的姓氏发音,也是‘二声和四声可以随意更改’的,你想怎么叫都可以。无论是‘黎芝’还是‘荔枝’,在我的感觉里都差不多。我今年十八岁,比你大一岁,虽然身份上算是姐姐,但从年龄来看,我们应该算是同龄人吧?你不叫我‘姐姐’也没关系的。你叫我‘荔枝’或‘黎芝’就好啦,叫‘姐姐’的话,我反而不习惯呢。”
“我知道了……姐姐……”梨花像是完全听不明白黎芝的话一样,自如地又重复叫了一遍“姐姐”。
(虽然并不讨厌这孩子,但是被她叫“姐姐”的感觉,还真奇怪啊……)
“不用叫我姐姐啦。”黎芝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道,“我都说了,你叫我‘荔枝’或‘黎芝’就好了啦。”
长这么大,黎芝还是第一次突然被小孩子之外的人叫“姐姐”呢。
这种被叫“姐姐”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让黎芝陷入了一种很不安心的状态。
“可是……姐姐本来就是姐姐啊……好奇怪啊。”似乎是因为被否定而难堪的关系,梨花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虽然梨花并非是那种皮肤白皙的少女,但她脸红的时候,脸色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梨花流露出有些难堪的模样,让黎芝多少感到有些内疚。
“你叫我‘姐姐’的话,我也很不习惯啊。”黎芝很窘迫地说道,“我还没当过‘姐姐’呢,真不适应啊。”
“那……‘荔枝姐’可以吗?”梨花很勉强地说道,“不让我用‘姐’来称呼‘姐姐’的话,总觉得好奇怪啊……”
“对我来说,‘荔枝姐’也挺奇怪的……”黎芝妥协地苦笑道,“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先这么叫吧。”
“好的,荔枝姐姐。”梨花清爽地点点头。
“你刚才是不是又用‘姐姐’叫了我?”黎芝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姐”是两个音节,但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梨花没有回答。
也许真的是黎芝听错了,也许是梨花认为黎芝的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
四人所在的这个餐桌上,除了黎芝本人,似乎谁也没有把黎芝的问题放在心上。
(难道是我太过于斤斤计较了吗……算了。以后,再慢慢训练她不要叫我“姐姐”吧。)
黎芝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好,自我介绍就先到此为止吧。”余庆打断了黎芝的思绪,她说道,“你们既然会待在一起,以后了解彼此的机会还有的是。先不要耽误时间,现在来吃饭吧。”
“嗯,好的妈妈,我知道了……”黎芝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给你洗洗碗吧。一会儿用这个碗筷给你盛饭。”余庆离开前,把黎芝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提粗布口袋接了过来。
“啊……谢谢妈妈。”黎芝想说自己就可以洗的,她转念一想,自己连水源都找不到,就别逞强了吧。
那之后,在给大家盛饭之前,余庆先给黎芝洗了碗。
三个银碗、一双银筷子、一把银汤匙都被洗净,重新拿了出来。
然后,余庆又问道:“你大概吃几碗食物?”
“啊?”黎芝困惑地说道,“这个是要事先‘决定’的吗?”
自己吃几碗食物?黎芝一时还真的回答不出来呢。
毕竟,黎芝过去吃饭的时候,通常都是别人分给她多少,她吃多少的。
有机会表达出自己需要吃多少食物,这是很新鲜的体验,不过也让黎芝感到不太习惯。
而且,就算问“几碗”,也应该问“吃几碗饭”才对吧?
“几碗食物”是什么意思嘛?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这种自己决定吃多少食物的进餐方式,对黎芝来说相当陌生。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慢慢适应,“大辉山”地区、以及这个家的种种奇妙习惯。
“当然。其实应该在做饭之前就问好才对,但我太忙了。”余庆坚定地说道,“不过没关系,今天做的晚饭,剩了也能吃。”
(不是说好了我们家的人都不爱吃剩饭吗……这才第一天,就听到妈妈考虑“剩饭”的问题了啊?)
黎芝忽然感到有些郁闷。
(简直让人绝望……)
她不是因为需要吃剩饭而伤心难过。
只要一个人不能独立,那就都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寄人篱下”。
既是“寄人篱下”,当然“客随主便”,对方给什么就吃什么了。
虽然不喜欢吃剩饭,但如果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也就会慢慢习惯了。
黎芝只是觉得,刚承诺过她不用吃剩饭的余庆,这会儿就在讨论剩饭问题了,因此造成的心理落差实在太大,因此一时很难接受罢了。
“你是不是听说要吃剩饭不高兴啊?”仿佛真有“读心术”一般,余庆突然这么问道。
“也……也不是特别不高兴……”黎芝尴尬地答道,“但是吧……还是多少有一点儿不开心的。”
“放心吧。剩饭也分好吃或不好吃的呀。”余庆悠然地说道,“比如说,‘炒饭’‘煎饺子’‘烤馒头片’这些也都是剩饭吧。难道,你也觉得不好吃吗?”
“如果‘剩饭’指的是这种的话,那倒是可以的……”黎芝有些困惑地说道,“但如果是这种‘剩饭’的话,我认为应该属于一种‘新做的饭’了吧。”
“你是这样分类的啊……”余庆想了想又说道,“那我换个例子,比如说,‘“小豆腐”热三遍,给肉都不换’对吧。这种‘剩饭’又如何呢?”
“‘小豆腐’是什么?”黎芝听得一头雾水,她说道,“我只知道‘大豆腐’‘南豆腐’‘北豆腐’而已。‘小豆腐’的话,难道……是‘豆腐脑’在‘辉山’这边的叫法吗?”
“原来你没吃过‘小豆腐’啊……这倒是不好形容、描述了。”余庆说道,“下次做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嗯。”虽然黎芝对余庆的回答很不满意,但也只能乖巧点头。
“‘小豆腐’是‘豆面子’做的食物。”在一旁半天没有说话的父亲栗原,这时却突然说道,“是一种用剁碎的蔬菜和豆面子一起熬制的东西。熬好之后,浇上些调料汤汁就可以吃了。连菜带饭都有了,很方便省事。”
“噢噢噢。原来是这种东西啊……”听了父亲的描述,黎芝其实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怎么像是一种“黑暗料理”呀?)
(这种东西真的会好吃吗?)
(“大辉山”这里的人的生活方式,和京城差得还真远呢……)
“那个……所以这个东西,越‘热’越好吃吗?”黎芝忍不住笨拙地问道。
虽然,从语境上也能知道,“热”在这里是“加热”的意思,而不是“温度高”的意思。
但在黎芝的感觉里,如果“热饭”指的不是“热米饭”而是“加热剩饭”的话,这种语法果然还是有些别扭呢。
结果,回答黎芝的人,依然还是父亲栗原。
“还是新的好吃。”栗原说道,“什么‘热三遍,给肉都不换’这种话都是糊弄人的。有‘新饭’的话,谁吃‘剩饭’啊!”
(啊,这……)
(这就给我“整不会”了……)
黎芝过去的生活中,根本不认识关东人。
但由于父亲说的那番话、与母亲之前的发言明显抵触的缘故,使得她受到了刺激,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句“关东话”来。
余庆听了栗原的话,并不感到尴尬难堪,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怎么不给我台阶下呢?”过了一会儿,停止大笑的余庆说道,“你这样拆台的话,多影响我的威信啊。这让我怎么教育孩子呢?”
“但你说的就不对啊!”栗原认真地说道,“‘剩饭’就是没‘新饭’好吃呀!而且,‘小豆腐’这玩意,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吧?被你说的如同‘山珍海味’一般,这有利于教育孩子吗?如果她以后吃到‘小豆腐’,发现一点儿都不好吃的话,那时你就有‘威信’吗?”
余庆笑了。
栗原没笑。
当然,梨花与黎芝也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