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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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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福子嗓间发出痛苦的吼叫声,头顶亮如白昼的圆月下,他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母亲躺在血泊之中,而罪魁祸首还在嬉笑踢着她疼到不受控制抽搐的手臂。

福子疯了一般抄起地上的木棍,大喊着朝他冲去;“啊!!我要杀了你!”

对面高大雄壮的小卒笑他以卵击石,不知死活,他拔出大刀轻易砍断了他手中的木棍,以为没了最后这根磕碜都算不上武器的木棍,这怂包肯定要和他母亲一样跪地求饶。

福子却出乎意料的无惧,他咬牙瞪大了双眼,拿着只剩一半的木棍继续扑打上去,似要瞪断下一刻就要刺入他胸口的刀刃。

但小卒的刀尖只停在他衣服前,连外衣都没划破,便被闪身绕到后方的穆怀御大力抛来的木剑捅穿了喉咙,连声音都未发出,倒地抽了几下没了动静。

福子还未体会劫后余生,便被抽空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跪扑在了廖氏的面前。

廖氏浅浅喘着余气,用尽浑身的劲慢慢将藏在身下的包袱拿了出来,挤出几个不明显的褶子,“我……全福我儿,书,书为娘给你藏,藏……”

“都这时候了,你还拿这些无用的书做什么,做什么!”

福子没有比任何时候痛恨这些烂书,他读了那么多年又有何用。

他以为考中举人便能谋得一官半职,总算能回报母亲多年抚育之恩,对得起她夏季缝缝补补冬日寒水洗衣而皲裂长满粗茧的双手、日渐苍老发白的头发、宁愿自己冻着也要将麻布都偷偷塞给他,为他辛苦操劳至今没享过一天福的苦心。

可他寒窗苦读多年,终于如愿以偿中了举人又如何,他何其愚蠢,明知不可为而为,当今乱世,多少举人被官府打发家中,连糊口都成了难事,更何况入职官场实现抱负。

他为何还会侥幸以为自己会是特例,一年间无以为生,母亲从未对他表现出失望,但他已无颜面再见当初和同村说出大话的那些人。

也被背地戳烂了脊梁骨,游手好闲、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他好不容易重振旗鼓,挑灯夜读,准备了那么久打算今年春闱再考,谁知敌军入侵,国家灭亡,不论他的理想还是人生都随着乱世的到来被毁于一旦。

现今他真的什么都没了,还为这些死物要了母亲的命,他就算活下去也要沦为亡国奴,阶下囚。

他当真是怨恨的,恨这些书,恨这个国家,恨那些生下来便始终压在他们身上的豪门贵胄,甚至有一瞬间恨上了先生,为何要教他读书认字,让他洞鉴古今,却不能用以谋生,踏上那些宗室子弟唾手可得的路。

福子也怨母亲多此一举,为何去藏这些再也没用的书,强烈的憎恨让他全力把书都给撕烂。

“再看也没用了!科考无用,抱负无门,为这些书饿了多少肚子,如今还要再丢性命。”

他脸色狰狞撕了遍地的碎纸,藏在最里面的寥寥几个碎银子跟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滚落在廖氏的血手边。

其实银钱很少,甚至不够去酒楼吃一顿佳肴,但那是她全部的积蓄,福子明白她真实意图的那刻眼泪似落雨浸湿了纸。

廖氏看着那些在院中迎面撞见敌兵被她及时匍匐压在身下没被夺走的银子,却露出了憨实的笑。

她的想法自始至终都很简单,只不过是作为一位母亲想给他留点维持生计的钱。

临死都不忘带走这些书,是身为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力,下意识觉得他只要读了书便会有出路,最起码不用再身不由己被卖身为奴。

只要他比以前好,就算中了举人没有官职可以再等,可以帮人写写字赚点营生的钱,也可以再参加会试……只要不用再伺候人,不再受欺负,那便都是好的。

反倒是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出人头地,如何早日翻身让他人羡慕,让当年那些欺负他们母子的人都对他们刮目相看。

他将自己的所有执念都强加给了母亲,准备再考的这一年他在先生面前不曾表露,可一旦回了家便有各种不顺心的理由向年迈的母亲发脾气。

一会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每日看他辛劳读书就只会翻来覆去那几句注意身体,不要着凉……她半点都不如那些达官贵人家的母亲,会体谅一个身为举人的儿子,就算到了春闱再考他又如何能和那些宗室子弟比。

他甚至觉得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和这个一无所有的家,是母亲亏欠于他。

他每天总有很多事要琢磨,要想,却唯独忘了这一年间数次守在门外的母亲,要该珍惜当下的岁月,和留给他们母子二人一日比一日减少的时间。

他忘记了最初只是想和母亲吃饱穿暖便足够了的愿景,他不是一个孝子,她却从未埋怨他。

哪怕她只是一个粗糙的妇人,从来嘴笨不会说那么多体贴的话,此刻也没力气再拿起碎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廖氏只用指头无力的碰了下,银子往福子那边轻轻滚动两圈。

“俺藏着呢,藏着……你活着出去,好好,好过啊……”

银子定在福子手边的那刻,那根唯一还能动弹的手指点在地面,再没抬起来。

“母亲!!”

福子两手脏兮兮的撑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早已忘了去擦,他只会像幼年躺在母亲臂弯的孩子那般,无措地扑在她身上大哭,晃动她再也不会动弹的身体。

“母亲,我错了,我有悔!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回来,回来……”

穆怀御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她的母亲,他失去理智的呼喊不仅换不来他的母亲,只能引来敌军。

他敏锐听到栖迟院外的那条街上有快速靠近的脚步声,走到福子身边,拉起他瘫软的手臂,“我们该走了,去秦杨水路。”

他说话一向没有什么情感起伏,但此时放在情绪崩溃的福子耳边格外刺耳,死的人可是他的母亲,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你就是个冷血的野兽,你没有丝毫的感情!你什么都不懂,放开!”

福子刚甩开他的手,要去背起廖氏的遗体,便被不似穆怀御这个年纪能使出的大力掀翻,跟着他就地滚了好几个跟头,脸上身上全都是泥。

福子呛咳了好几声,眯着眼看清了他滚过的痕迹竖着排列三箭时,后背徒然出了冷汗,若不是穆怀御手疾眼快,那连发钉在地上牢牢固固的三箭便会在他身上。

他后知后觉感受了惧意,撑着地的手渐渐发软,仰头看,便看见了院门前马背上的那个背着月光看不清模样的人收回弓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哟,这儿还有两个落单的臭虫,还挺灵活。”

那人不穿甲胄,也不似李国人那般高大魁梧,正瞧着挡在福子面前压低上身,像在做进攻前威慑的半大孩子,起了点兴趣问:“根骨不错,从哪逃来的。”

穆怀御面无表情看着他,并不回答,单手拉起地上的福子,脚前踮起,已然做好了敌动我动的准备。

“吕将军,别玩了,宋将军饬令,务必要赶在李国之前活捉穆庭。”就在两边对峙之时,又来了七八个骑马的人。

吕玉一听这个名字就扫兴,他将弓箭甩给身后的五人,踢了下马,嘁道:“也罢,这俩人留给你们好好玩吧。”

劝吕玉的那人可没时间在这耽误,毕竟立大功的机会不在此地,他也跟着骑马走道:“都杀了。”

剩下的十几人一听,纷纷有说有笑的架起弓箭,把院里的两人当成了活靶子,沿着他们左右闪躲的路线射着玩,不时点评着哪一人避开的动作更为矫捷。

他们以人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为乐,对方表现的越是惧怕,他们越是情绪亢奋。

一箭又一箭密集地朝着两人射发,穆怀御赤手空拳,素日擅长利爪持剑进行近战,可对方有一半以上都是最擅长远程射猎的东胡人,几个来回下来他数次想避开箭雨接近院门外的众人攻击,都被他们提前察觉以箭逼退。

穆怀御极目四望,手中捡来暂时做盾的木板已经被射成了活刺猬,他想寻找机会尽快逃出去,还得时刻保护躲避不及时的福子,体力消耗过快,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他露出破绽的那刻,一人散漫的溜达着马在十几人中间射出划破长空的一箭。

穆怀御刚躲避开两箭,这一箭来势汹汹正朝着他胸口而来,他下腰翻身堪堪躲过,又一箭接踵而至,来不及避开,铮地一声正中他的小腿。

这一箭力道之大直直穿透了穆怀御的骨肉,箭头深钉在地上,无法动弹,他顾不上剧痛便咬牙要拔出铁箭,可敌人的箭并不会等人。

福子还灰头土脸跌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那人又架起一箭,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他想起先生要保护好狸儿的话要快得多。

他扑挡上去的刹那,那箭也刺入了他的胸口,是他从未体验过钻心的痛。

“很有趣?”

十几人巴巴地看着面前放下弓箭的人,也跟着一同放下,有几人不怎么服气,想他不过是一个李国的走狗来管他们做什么,但奈何两国共伐大夏,这人论官衔又的确比他们大,只得低头干叫:“叶都伯。”

“走,别在这耽搁时间。”

十几人瞧着地上一动不动只三箭就被叶都伯杀死的两人,架马远去。

穆怀御只模糊听到叶都伯三字和马蹄远去的声音,他心口毫无规律的跳动,视线看着眼前为他挡箭的福子。

那是万分痛苦,感受着生命只能一丝丝流走的慌张不甘的神色。

其实福子在离开城门的那刻便很清楚,秦杨水路只停留了一艘简船,最多只能承载四十人,那是京都全部的物力,唯一逃命的木船。

他走与不走,都是会被抛下的那一个。

先生想看着他春闱高中、实现抱负,想带他一起走……但他始终都没有选择先生想让他走的那一条路。

不是不想,而是他根本无路可走,大夏尚在时他就只能活在底层垂死挣扎,如今大夏灭亡,尚存的贵族们更不会让他一个下等人上船。

就像今日京都那么多自以为有救的百姓一样,他们都会被抛下,被争抢上船的贵胄被杀,因为他们无用,他们低微。

福子用溢出鲜血的唇挤出一抹讥笑,含恨盯着眼下的人,“我,恨……这个世道。”

他唇边的血滴在穆怀御的眼下,热得像要灼烂他的眼睛,穆怀御看着福子抽干力气跌落在他的肩侧,趴在他身上未闭合的双眼还透着不肯瞑目的神色。

那刻叶栖站在湘王府前为万民奔劳的背影再度浮现在他眼前,他似乎能模模糊糊感知到这种无法形容的沉重情感,但只有一刹那闪过,他抓不住。

穆怀御只能虚空地抓了抓福子慢慢趋于温凉的身体,茫然的问:“那是什么。”

他搞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他挡箭,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

那时他自以为懂得的人世间情感再度使他陷入了迷惘,如同叶栖为那些百姓可以不顾自身安危时那么费解。

他实在想不通那么复杂的情感,便推开身上的福子,手下狠厉地拔出腿上的铁箭,丢开还挂着撕扯下来血肉的箭头。

彻骨的痛意总算唤起他的本能,他还要去找叶长甫,他还在那里等着他,他要尽快赶去。

这股劲让他忍着钝痛爬起,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赶去。

他好不容易咬紧牙关,一瘸一拐拖着血腿走到只差两个小巷就能赶到的秦杨水路,却被一早埋伏在那里的士卒袭击。

一路而来失血过多,加上意识昏沉,他的行动也不再灵活,被敌军骑兵两方围堵之下甩出的铁链交缠勒住脖颈手臂。

几个套中的雄壮骑兵见状,立即甩着马鞭一骑绝尘,向前高呼道:“此人既然来了秦杨水路,必定是故家子弟,带回地牢收押!”

穆怀御被他们骑在马上像在拉扯死物一般拖行着飞速往前,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他被铁链紧紧拴住喉咙,不得喘息,只能痛苦地双脚蹬着地,窒息到脸色胀红,他双手奋力扯着脖颈上的铁链,用力到手臂迸起爆裂的筋似要撑破表皮,双眼也漫上了猩红色,才呼吸到稀薄的空气。

但每一口都像在吸入刀子,耳膜也快要炸开,穆怀御看到眼前飞快倒退的疮痍景象,沿途到处都是身上绑着铁链被活活拖死的百姓,他也会是其中那一个。

可是不行,他还不能死,他怎么会倒下没见到叶栖前。

穆怀御想到此再次睁开要阖上的双眼,使劲扯着链子,争取每一口空气,他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破,露出血肉淋漓的脚后跟。

从秦杨水路到不知何处的地牢,他的伤腿在地上留下浓稠的血迹,拖行的骑兵停下来解开链子都以为他死了时,他的胸口还在慢慢起伏,尚有呼吸。

但显然,到底是生是死,都已不是他这个被捉的阶下囚说了算。

“这还是今天第一个活下来的,命可真大,丢进去!”

穆怀御意识昏沉间被人架起,扔进了湿冷的地牢。

他始终没忘一个时辰之内要赶去秦杨水路,可他模糊听见牢门关上紧锁的声音,四肢绵软趴在地上怎么都睁不开压了巨山的双眼。

再有意识醒过来时,早已时移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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