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岳听罢,身体都抖了一下。
本以为必定大怒要动用武力的王吂,此刻攥紧了酒杯,掏空了满肚子墨水对付他的阴阳怪气。
“我看当今盛世,已非前朝,丞相当权,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怎么看都是太平盛世,随处可见繁华盛况,怎么会有你口中的不经之谈,反倒是你夺了为官者的功劳,妄泼脏水,该当何罪!”
“爱民如子?“叶栖淡声哼笑道:“怕是如晋惠帝,何不食肉糜。若真如你所言,大夏律法森严今日怎么会有陷害寒门,街市纵马等不耻之举。”
“还是说都是王少爷一人所为,反害得丞相背负骂名。”
在场的众人算是听出来了,这人今日就是来替百姓出头,专程来骂他的。
王吂盛怒,“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本少爷罔顾律法,其罪深重?”
敢当面骂一方恶霸的人,非死即伤,何况王吂还是记恨心极重的人。
杨明岳这才开春的季节后背已出了层冷汗,急忙给两人倒茶,希望打住话头,“喝茶,喝茶……”
叶栖饮了一口热茶,面对他的神色淡如止水,还真说了个“是。”
王吂看着他捏着茶杯的长指,气得起身把杯子一扫而空,摔了一地。
气氛即刻剑拔弩张。
近侍都已经做好了动手杀他的准备,杨明岳扑上去拦道:“不可,不可!不可再惹事端了,若让王卫尉知晓……”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搬出王吂他爹,王牯虽极宠爱独子,但还不到言听计从助纣为虐的地步。
王吂又喜欢事事都瞒着他爹,近侍无不知晓,次次王牯过问都装聋作哑。
若他这次真要杀了叶栖,牵扯到他的背后之人,那与王吂走近的杨明岳,怕也是不得善终。
何况他上有老下有小,杨明岳的心简直是被两人来回攥捏,不停好言安抚王吂,说尽利弊。
叶栖的言语冒犯固然可气,王吂心中也并非真怕他老爹。
只是他扫视静坐喝茶的叶栖,轻裘缓带,的确俊美,衣衫不是名贵的料子,仔细看还能称得上破旧,但那衣服之下的身子骨必定养眼。
他心中百转千回,一把推开唾骂星子快蹦他脸上的杨明岳,气得直接甩手走了。
近侍见他气成这样,也没硬吩咐他们抓人,跟在他身后几番欲问。
还不待他开口,王吂突然止步,“他的身份查的如何了。”
侍从抱拳道:“这……这人确实身无半职,平日孤身只影,不常与人来往。”
“胡说八道!再查!给我查清他身后到底是何人,才好早日捉进府中。”
近侍终于明白少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这人看着着实扎手,他偷眼少爷,不敢想劝,打发走了侍从就小心伺候。
王吂一走远,总是和王吂唱反调的叶栖才从一片狼藉中慢悠悠起身,像终于喝够了茶水。
杨明岳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但也没真傻到以为他是不想活了,三番五次朝着枪口撞。
他在县令手下从事至今,还算聪慧,不难看出叶栖是在故意激怒王吂。
只是叶栖跟他装聋作哑至今,杨明岳也实在看不透他,试探道:“你真是看似精明,怎么偏要和王吂作对,犯这种低级的错。”
叶栖却又四两拨千斤,抱歉道:“我平生最不喜残害百姓之人,今日还要多谢杨兄出手相救。”
杨明岳摆摆手,一张帕子都快被汗水浸透,“罢了,我也不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你往后怕无宁日了。”叹着气走了。
叶栖早在来酒楼之前,交代梁东藏身隔壁,以备王吂动用武力的不时之需。
但他着实没料到王吂为人粗暴,竟能对杨明岳言听计从,甩甩手就走了。
他和从隔壁包间出来的梁东说:“虽略有偏差,不过还在预料之中。”
梁东在隔壁听时,真为他捏一把汗,“先生下次还是万不能这么冒险,若今日不是杨明岳借着几日的好友之情力保。”
“杨明岳可不是什么情义之人,他心中所想是我身份难测,届时真要出事,他必会遭受牵扯,他妻妾老小无一幸免,怎么会不尽力在王吂面前保下我。”
叶栖的一番话使梁东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他是一早就布好了局等人来踩,知晓杨明岳的脾性,表面交好,实际是从他有妻妾老小的弱项入手,再激怒王吂,达到全身而退的目的。
这人,还真是无利不用,且很会拿捏人的软肋。
并非心术不正,只是有些邪性。
怕是今日为了达成目的,需牵制杨明岳的妻妾老小,他连无辜之人都不会放过。
若要让一向不喜凌弱的湘王知晓。
梁东想的专注,抬眼便看见了叶栖似笑非笑的神情,背后一寒,忙止住心绪,道:“先生料事如神。”
叶栖却不听他打马虎眼,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梁东岔开话,“但激怒王吂就能拉拢到赵钊?”
叶栖说:“不急。”
他的本意是今日趁着王吂街市纵马,将他彻底激怒,最好起冲突把事情闹大,让梁东趁机把消息散给王牯。
“他还未真的恨我到非杀不可,派人偷偷将他今日所做,全都透露给王卫尉。”
叶栖思忖的话刚落,紧闭的房门被忽然打开,梁东的剑刃即刻出鞘。
谁知推开门的竟是长甫先生整日养在跟前的孩子。
穆怀御焦躁的情绪在见到站在乱物之中的叶栖后,反而更加急切,疾跑冲过去。
叶栖怕他跑得太快,被一地的碎渣扎破了脚,几步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福子跟着穆怀御一路跑过来,还没喘过气就看见满地狼藉,惊道:“先生,他怎么都不愿回去,自你一走就显得很不安,硬要来寻你,很是烦人。”
这是知道他此行不妙。
整日快跟没长腿一样挂在他身上,总算是没白养。
“就你鼻子灵。”叶栖拍了拍钻入他怀里嗅闻的穆怀御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安抚道:“不怕。”
穆怀御跑得太快,藏在脖子里的长命锁也跑了出来,梁东正对着他的方向,觉得十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叶栖抱着穆怀御都走了好一会,梁东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只好先去王牯那边透露消息。
王牯知晓他儿子当街纵马,造成死三十人,重伤百余人,还拖行寒门子弟,可谓震怒,罚王吂不准出门,跪在祠堂抄写家规七日。
这几日王吂跪得龇牙咧嘴,祠堂又冷又寒,连吃食都不如往日,他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罪,差去查的何人告密,查到现在也没个声。
他被抬出去在屋里养了三日,自己琢磨来琢磨去,总算是猜到了,能事无巨细都报告给他爹的只有在场的人。
他的近侍都没那个胆子,只有那日屡次冒犯他的叶栖。
王吂恨得牙痒痒,面对再一次说还没查到是何人的侍从骂道:“一群废物!”
侍从胆战地跪在地上,道:“虽未查到告密之人,但已查到叶栖是湘王府的人。”
王吂顿时来了兴致,听侍从言道,查到叶栖年前曾出入过湘王府,且有一日府中下人听见膳厅传出众人痛哭的声音。
王吂脑袋虽不如他爹那般精明,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但也不是个蠢货。
他只消片刻便猜度出来,忽然仰脸大笑,在几人的面面相觑中,眯眼道:“叶栖的死期到了。”
人人都道湘王自新皇登基后便醉心田园,无心弄权,他看都是被湘王的假象给骗了,他是其心未死,想着借叶栖之名拉拢赵钊的至交好友杨明岳,从而接近赵钊。
赵钊是何人,秦青隐的亲信,领郎中令,秦青隐能位列丞相当初可少不了他出谋划策为之助力。
可赵钊为人谨慎多疑,是断不会听谗言蛊惑。
况且,王吂看这叶栖也不过如此,看着聪明实际是个蠢货,要拉拢人心却舍近求远,拉了个地位最卑贱的人。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功劳,王吂兴奋的连夜让侍从叫来壮汉与他新得宠的妻妾行房事。
不明所以的近侍说:“少爷,小人看既然已经查清他的身份,不如以湘王的名义干脆告诉丞相,言他有不臣之心。”
王吂最烦这些背后告状,但这次他没生气,听着屋里放荡的声音,身心愉悦笑道:“不必告之,我已经有了主意,等刀架脖子,他来日怎么会不肯跪在本少爷的脚前,自愿行房。”
他的笑声太过阴恻恻,笑得屋内表演活春宫的两人一哆嗦。
连着窗外树上的喜鹊,都扑腾着翅膀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