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白鸟绘江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我们当时，为什么没有进行神前式呢？”
乌丸莲耶看着从近处延伸至远方的一排路灯，脚步很慢，他觉得膝盖处又有些疼了，甚至不光膝盖，钻心的疼痛直接从骨头里钻出来了蔓延至全身。
“我们不需要。”乌丸莲耶回答。
“这个，有什么礼节上的讲究吗？”
“嗯。因为等我父亲退下来之后，我就是乌丸家的大家长了，之前已经在神社里进行过家督继承祭礼和遗嘱宣读。所以……”乌丸莲耶弯了下腰，双手揉了下膝盖，“没必要。”
白鸟绘江原本想说乌丸莲耶答非所问，但是看到他弯腰，连忙停下脚步：“又疼了吗？不然我们还是医院看看吧？就算不好治，开点止疼药也能缓解一下。”
乌丸莲耶慢慢直起身，抬手搂住白鸟绘江的肩膀，扭头看向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没关系，回去吧。”
林沐靠坐在玄关外的椅子上，视线落在栅栏外黑漆漆的树丛里，那里有一棵树格外鹤立鸡群，高耸的树枝孤独地挺立在夜色中。
她捏了捏刚从安藤莉子那拿到的悲叹之种，然后压了下膝盖上被风吹起的书页，重新翻到“礼”那一章节。
乌丸志间摁亮玄关处的顶灯。
林沐抬手挡了一下眼，然后眯缝着双眸朝玄关看过去：“睡不着？”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了。”乌丸志间伸了一下懒腰，又左右摇摆着抻了抻胳膊，看到林沐腿上的书，乌丸志间动作一顿，垂下手走上前拿起来，“你借这个干嘛？还大半夜研读，那么有趣吗？”
“主要看看后天神前式的礼节。”
乌丸志间垂眼一瞥林沐：“你还认真了？到时候神官怎么说，我们照做就好了，这上面写的都是多少年前的礼节了，现在整个流程肯定精简了不少，不会这么复杂。”
“嗯。”林沐从乌丸志间手里接过书，“没事干，随便看看。你哥嫂的婚礼拍了视频吗？”
“拍了。要看吗？”乌丸志间摁亮手机屏幕，翻找了一会，然后递给林沐，“他们婚礼排场大。”
“这个是在婚宴会场拍的？”林沐凑过去。
“嗯。”
“神社呢？应该也拍了吧？”
乌丸志间暂停视频，抬眸看向林沐，忽然轻笑一声：“你是不是紧张啊？没关系的，后天只有家里人，不会来这么多人。我也不懂都有什么仪式，神官会讲得很详细的。我哥嫂婚礼没去神社，我们没办法参考。”
“没去？”林沐双脚踩在椅子上，伸手抓着脚腕，下巴放在膝盖上，垂头想了几秒，又看向乌丸志间，“那为什么我们要多一个步骤啊？我怎么感觉是你哥故意为难我呢？”
乌丸志间挠了挠脑袋：“不是吧。”
“你大哥婚礼进行神前式了吗？”
“嗯……我大哥比较特殊，他不好搞太隆重，所以当时只是带着我大嫂去神社拜了拜，算是相当简易的神前式吧。这个也不好参考，而且他们没拍视频。”
林沐“哦”了一声，又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是我非要挑你哥的刺。这件事如果很重要，他应该提前一周就告诉我，后天就要办了，现在才通知。我心里总是有点……不上不下，感觉好像什么事没做一样。”
“我明白。这事确实是他不对，要是后天出什么纰漏，怪他就行了。”乌丸志间倾身拍了拍林沐的肩膀，“别想了。”
林沐抬起双眸，玄关处昏黄的灯光穿透浓密的眼睫，白天看上去卷翘漆黑洋娃娃一样的睫毛，此时变得有些金黄，衬托得她那双圆溜溜的小鹿眼更无辜可怜了。
乌丸志间落在她肩上的指尖不觉蜷了下，喉结上下一滚，然后垂下眼别开了视线。
乌丸志间轻咳一声，将身体往后靠了下，搭在林沐肩上的手也迅速收了回来。
“你想亲我吗？”林沐忽然问。
乌丸志间猛地抬头看向林沐，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这样对视了几秒，乌丸志间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然后叹了一口气双手扶住额头。
“怎么了？”林沐又问。
“林沐，你……”乌丸志间垂下手看着林沐，“非要这么直接讲出来吗？这种事情不是氛围到了就……你一说出来……好像我心怀不轨一样……”
“哦……不好意思。又怪我喽。”林沐双手抱着腿，额头抵在膝盖上。
乌丸志间盯着林沐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有些无奈：“你是不是故意讲的？”
林沐闷声笑了下。
乌丸志间抬手就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林沐捂着脑门，又笑了一声。
“再笑！”乌丸志间又在她脑门上一敲，“就欺负我治不了你。”
林沐揉着脑门抬起头看向乌丸志间：“乌丸志间。”
“怎么？”乌丸志间有些愤愤，偏过头去不看她。
“你们家族志里有一句话，我觉得形容你很合适。”
“什么？”
“敏而静，忍而洁，利而藏于鞘，势而隐于众。”林沐眯缝着眼，笑意盈盈，“家传，你比你哥学的好多了。”
“呵，抬举我，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你的花言巧语骗了……”乌丸志间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身旁的圆桌上敲了敲，“而且，你背的这些都不是关键啊，我家祖上是武士。武士道，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林沐摇头。
“死之谓也……”
“怎么讲？”
乌丸志间慢慢垂下眼帘瞥向林沐：“瞬间的壮烈，远强过长久默默无闻的内外兼修。”
“哦……”林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黑色风衣的银发男人，顿了一下，她笑道，“那你哥也做不到啊。所以还是你比较厉害。”
乌丸志间敲着桌面的指尖停下，偏过头望向乌丸莲耶那栋房子的方向，良久，他哼笑一声：“那是你不了解他……”
林沐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过身让身后的着付师帮她将长衬衣的领口抚平。
着付师轻轻捏着两襟，交叠，然后再拿过长布条缠绕在衬衣之外的腰间和前胸，林沐纤细的腰身在一层层的包裹下逐渐呈现圆筒状。
林沐想低头看一眼包裹自己的白布，但是腰有点弯不下去。
着付师扶正林沐的肩膀：“林女士，还没穿好，您站直。”
说着，她又从衣架上拿下一件衬袍，先系上前襟，又转到林沐身后将衬袍的后领翻出几厘米，使得代表林家的云纹一会可以清晰地露在本衣之外。
“快好了吗？”林沐又打了个哈欠。
“别急，里面的衬袍如果有褶皱，穿上本衣会鼓囊囊的。”
着付师将所有褶皱细细抚平，终于拿过白无垢的本衣。林沐双手穿过袖筒，着付师抬手用右襟压过左襟，然后先系上细腰带暂时固定，又拿来金丝织锦腰带，一边抚平腰部的褶皱一边在林沐后腰系上一个太鼓结，最后插入衬板保持其端正挺括的外形。
“好了。”着付师后退几步看了眼整体着装，然后又走上前帮林沐理了下拖在地上近三米长的白无垢本衣拖尾，“最后的最后了。”
着付师从桌子上拿来角隐覆盖在林沐盘起的发髻之上。
“完美。”着付师双手一拍。
林沐长出一口气：“三个小时，终于结束了，让我坐一会。”
“不行不行。”着付师连忙扶起林沐，“没时间坐了，我们现在就出去吧。慢一点，小步走，别踩到裙摆了。”
林沐小碎步擦地行走，穿着近乎十二层衣料，她觉得身上沉甸甸的，胳膊和双腿也好像被绳子捆住了，怎么都不舒服。
走出更衣室，乌丸志间已穿好纯黑色的纹付羽织袴在外间等她了。
林沐数了数黑色羽织上的银白色乌丸家纹，正好五枚，然后抬眼看向乌丸志间：“少见你穿这么正经。”
乌丸志间轻笑一声：“谁没事穿这一身受罪啊。”
“志间。”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乌丸志间立即转过身，应道：“好了好了，我们马上来。”
说完，乌丸志间又扭身看向林沐，接着从着付师手里接过白扇握在左手，右手轻扶着挂在腰侧的短刀。
林沐心里默默回忆了一遍接下来的仪式，然后站在乌丸志间身侧，跟随着前方引路的神官慢慢步入乌丸家的氏神神社。
神社明显被郑重布置过，它和林沐初日拜时见到的陈设大不一样。
林沐微微仰起头，本殿入口悬挂着的注连绳，在原本金黄色的绳结之中加入了繁复的雷电形白色纸垂，风一吹，窸窸窣窣地飘起来。
林沐的余光瞥过立于入口外的黑泽阵，黑泽阵并没有和她对上视线，而是微微侧头听旁边的乌丸莲耶讲着什么。
林沐收回目光，不知是紧张，还是腰带束的太厚太紧了，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于是她禁不住摸了下衣襟内侧放置灵魂宝石的位置。
林沐垂头闭了下眼，心中默默提醒自己：“悲叹魔方足够。”
林沐和乌丸志间一起跨过入口，越过头顶的注连绳。
“跨入神域！”神官喊了一声，然后抖了抖手里的纸幡，“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