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跟她聊这些干什么?”乌丸志间往前拉了下椅子,看着对面还在翻阅文件的乌丸莲耶,“我不是说了我会处理好的吗?她和黑泽阵现在已经很少来往了,最多就是打打电话。你真的没有必要再跟她强调一遍了,你这样老戳她伤口有意思吗?”
乌丸志间压着声,语气也并不疾言厉色,听上去只是略微有些不耐烦。
乌丸莲耶抬头,后背往椅子上一靠,然后把手里的笔往前一丢。
笔壳“吧嗒”一声落在深紫褐的紫檀书桌上,然后咕噜噜滚了几圈,慢慢停在靠近乌丸志间的那边。夕阳透过窗纱落在桌上,将桌面的木纹油脂折射出漂亮的金色条纹。
“志间,你多久没见林沐了?”
“哥,我在说……”
“哒。”
乌丸莲耶的指节敲在桌面上打断乌丸志间:“工作再忙,也不至于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好好处理?你以为我上次在跟你开玩笑吗?父母和大哥那里,我帮你兜了半年了,再等下去,你是想让他俩闹出孩子再处理吗?”
“哥,他们不会……”
“乌丸志间,我纵着你也是有条件的,用我跟你强调吗?乌丸这个姓始终都冠在你志间这个名的前面,你现在对婚礼的一切不闻不问,你觉得你负责任吗?”乌丸莲耶将胳膊往椅子扶手上一搭,脑袋也靠在椅背上。
乌丸志间皱了皱眉,然后别开视线。
“你心里打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乌丸莲耶面色沉沉,“是不是就等着林沐跟我开口退婚?”
乌丸志间不语。
书房里一片静悄悄,夕阳的光影慢慢从桌上钢笔的笔尖溜走。
“林沐借你的手利用我,她想跑,你就让她用完就跑是不是?你把你哥我当什么了?工具人?”
“要说利用,你们是相互利用,我只是帮你们搭了个线。现在,黑泽阵出来了,供应链你也用上了,线搭好了,我退出,你们自己玩自己的,不行吗?你们的合作又不会因此中断,何必捆上我呢?”乌丸志间看着桌子上那支滚到自己手边的钢笔,它的笔尖似乎有点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书写文字。
乌丸志间闭了一下眼,又重新扭头看向乌丸莲耶:“哥,本来就是中谷家有问题,你帮她一把也就是顺手的,难道现在我们不结婚了,你会有什么损失吗?”
“当然有。就林沐这种脚底抹油的人,你这么让她跑了,到时候公司出问题,我找不到她人怎么办?”
“哥,可能吗?”乌丸志间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上身凑近桌面,“凭我什么时候打电话她都会接,这样还不够吗?生意场上,你不是经常干这种事吗?你帮她一把,就是人脉,她以后只会更感谢你,怎么会坑你。”
“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不可能退婚。”
乌丸志间又往前凑了凑:“哥,跟这些都没关系,你别用这种理由搪塞我,你攥着林沐到底想干什么?”
“我攥着她?她能干什么?”乌丸莲耶哼笑一声。
夕阳已经黯淡,乌丸莲耶整个上半身全部隐入椅背的阴影之中,只有搭在扶手上的一双手还亮着:“志间,只是一个女人,你因为她质问我?”
乌丸志间垂下脑袋,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抬起头,尽量平和语气:“哥,我不是质问你,我只是觉得你在林沐的事情上态度很奇怪,我想了很多种可能都解释不通。哥,你实话告诉我行不行,哪怕你说你喜欢林沐,那我也认了。”
乌丸莲耶看见乌丸志间眉宇之间浓稠的忧虑,忽然偏头笑了一声。
乌丸志间看到他这种反应,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握了握拳,忽然问:“哥,是中谷哲弘教唆永子杀了他弟弟,你知道吗?”
乌丸莲耶扭头看向乌丸志间:“这案子你还在查啊?”
“你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知道?”
“不知道。”
乌丸志间盯着乌丸莲耶的眼睛,乌丸莲耶就默默和他对视,过了一分钟,乌丸志间垂下头,闭了闭眼。
“我在撒谎吗?”乌丸莲耶把胳膊肘放回桌面,身子往桌边靠了靠。
乌丸志间重新抬起头,看向乌丸莲耶:“好,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中谷浅野就是中谷哲弘教唆永子去杀的,永子自杀也是他授意的,这整件事和黑泽阵完全没有关系,他甚至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就因为这些,现在我要和林沐分手,退婚。请你,怎么把请柬发出去的,就怎么把请柬收回来。爸妈和大哥那边,我去解释,我去认错。”
乌丸莲耶偏头看向飘起的纱帘,右手握拳撑着下巴:“有证据吗?”
乌丸志间没应声。
乌丸莲耶瞥他一眼继续看着纱帘鼓起来又瘪下去,然后把右腿搭在左腿上,淡淡道:“志间,你要有证据就去抓人,别在这儿猜来猜去,试探来试探去,警.察不是这么当的。”
乌丸志间一拍扶手,椅子往后滑出一段距离:“不管怎么样,退婚是肯定的了。我趁人之危本来就很无耻了,我做不到真的把林沐困在我身边。哥,你还给林沐讲家训呢,家训第一条是什么,你自己做到了吗?”
乌丸莲耶晃了晃悬空的右脚尖,一字一句地掉书袋:“克己,讲的是《中庸》里的‘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严格要求自己,克制自己的私欲,即使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能有一刻松懈。”
讲完,乌丸莲耶看向乌丸志间:“口腹之欲,声色犬马,都是人类因逃脱不了的肉.体进而衍生出的囚困灵魂的牢笼。这些,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志间,我做的很好。”
“你实在不必担心我对林沐有什么别的想法,就算有想法也不是对肉.体的。我的心思,比你还纯洁。”
“好,那就退婚啊。大家都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我当我的警.察,你当你的社长,林沐继续在她家打盹养病,偶尔帮我探听几个小贼的行踪,黑泽阵想去读书就回去读书,不想读书就接手林家,然后要么和林沐结婚,要么就现在这样。”乌丸志间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皆大欢喜。”
乌丸莲耶微微抬起头,看着乌丸志间有些愤懑的表情,顿了一下,问道:“志间,你应该没有读过我们家的家族志吧?”
乌丸志间蹙起眉心,不懂乌丸莲耶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乌丸莲耶抬手指了一下书桌左侧的书架:“父母本来是要培养大哥继承家业,但是大哥有更好的选择了。你出生之后,父母想让我们竞争一下,但是没多久你就退出了。所以,那两本书就摆在了我的房间里。我离家的时候,原本没有想带着的,也不知道是谁帮我把它塞进来了。”
乌丸志间看着乌丸莲耶面上柔和下来的笑,心头忽然哽了一下。于是他偏过头,顺着乌丸莲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放着家族志的位置空着,那一整排书全部侧倒下去,对比着规整的另外几排,那一排侧卧着的书有些格格不入。
乌丸志间没看到家族志黑色而厚重的书脊,于是又回头看向乌丸莲耶。
“林沐似乎对它很感兴趣,所以我把它借给林沐了。”乌丸莲耶解释。
乌丸莲耶抬眼看着乌丸志间,笑了声:“志间,林沐似乎对我们家很好奇。”
“所以呢?”
“所以,你不妨让她试试,正好我缺个妹妹。你要是狠不下心和她当夫妻,那就拿她当妹妹,也不错。”
“哥,你……”
乌丸莲耶将右腿放下,将椅子滑回桌前,伸手翻了几下面前的文件,低下头,不欲继续这场谈话:“行了,没必要再讲了。乌丸家丢不起这个人,婚礼只能如期举行,别给我生事。你要是敢逃婚,我就敢把你那身警服扒下来。不信你可以试试,希望你到时候别回来求我。”
“啪!”
乌丸志间踹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一转身差点撞上站在门边的黑泽阵。
“你怎么还在这儿?”乌丸志间语气不耐。
“社长要找我问方案的进度。”
“问什么问,先吃饭。走走走!”乌丸志间抬手搭在黑泽阵的肩膀上,半推半搡地带着他下了楼。
黑泽阵瞥了眼乌丸志间,跟着他出了玄关,又出了栅栏门。
乌丸志间的脸色这才渐渐好转。
“最近忙什么?”乌丸志间双手插在兜里,叼了根烟在嘴边。
“冷链运输。”
“搞定了吗?”
“没有。”
乌丸志间斜了一眼黑泽阵:“怎么这么垃圾?还没搞定?”
黑泽阵一顿,侧头瞥向乌丸志间:“哦。本来等你哥签字给钱就好了,你不让我去。”
乌丸志间叼在唇边的烟一抖,烟灰掉了一截到衣服上,他连忙拍了下,但是袖口处还是被烫出一个洞。
黑泽阵立即往旁边跨了一步,似乎生怕火星也把他衣服烧坏:“行不行啊?抽根烟也抖,年纪大了就用手扶着点!”
“嘶!”乌丸志间瞪一眼黑泽阵,然后从烟盒里捏出根烟塞到黑泽阵手里,“陪一根。”
“不会。”
“不会也叼着。哪那么多事?”
黑泽阵哼笑,然后把烟咬在齿尖,又伸手从乌丸志间那接了打火机,拢了下火点燃,浅浅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
乌丸志间瞥过去:“你这叫不会?什么时候学的?”
“中谷哲弘。场面上,总不能老不给面子。”
黑泽阵将手里的打火机翻了个面,指尖摩挲着角落里的几个阴刻字母,夜色下有些看不清刻了什么。
“不是你的。”乌丸志间把打火机拿回来。
“很像啊。”
“从我哥那顺的,估计是买什么东西的赠品。”
黑泽阵咬着烟瞥他一眼,话语从齿间模糊不清地淌出来:“聊什么了?气成这样?”
“啧!”乌丸志间偏头看向路边的树丛,“就是没证据嘛……要有证据,我还能看着中谷哲弘在我眼前蹦跶。他们这事做的太不留痕迹了,也难怪中谷哲弘敢叫你一起喝酒。”
“你哥不信啊。那你怎么不让他帮你留心,他接触中谷哲弘比我都多。”
乌丸志间抽着烟,半晌没说话,一支烟将尽,乌丸志间捻灭烟头看向黑泽阵:“林沐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哪方面?”
“我哥。”
黑泽阵想了一下:“哦,她说你哥穿了件绿色的衬衫,丑得跟河童一样。”
“嘶!”乌丸志间立即抬脚踹过去,黑泽阵侧身闪开。
“你们一天天能不能聊点正经的?”乌丸志间又捏出一根烟,没点就叼在嘴边。
黑泽阵笑:“跟她能聊什么正经的,每次刚聊几句就开始满嘴跑火车。最好是有什么事找她,直切正题,说完就撂,差不多。”
乌丸志间一顿,哼笑几声,又问:“你觉得林沐状态怎么样?”
“挺好。”黑泽阵瞥他一眼,“应该不会逃婚。”
“哟,这都能看出来。怎么,她跟你说她已经爱上我了,让你滚一边去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让她等等,等过几年你身体不行了,那时候我正身强体壮,事业也理顺了,到时候再……”
乌丸志间一记扫堂腿,黑泽阵纵身一跳,下劈一掌就刀在了乌丸志间的后脖颈上。
乌丸志间揉了下脖子:“啊!我的颈椎。”
黑泽阵哼笑一声:“我看你现在就有点虚,不然你快点滚开,趁还没办婚礼,也省得到时候离婚,媒体给你家造谣婚变什么的,惹一身麻烦。”
乌丸志间边走边揉着脖子,然后慢慢呼出一口气垂下手看向前方。
黑泽阵瞥他一眼:“怎么了?”
乌丸志间把嘴里的烟捏在手里,扭头看向黑泽阵,脚步也停下来:“黑泽阵,我认真跟你说几句。”
黑泽阵回头:“说。”
“我觉得我哥不太对。他不承认,我也套不出他的话,但是他对林沐肯定有别的企图。”
黑泽阵一顿:“哪方面的企图?”
“很抽象。他说他想让林沐当他的妹妹,艹!”乌丸志间别开眼神看向路边,“这话怎么感觉那么变态呢。但是,我看他的神色,又是心无杂念的,好像是我把他想龌龊了一样。”
“反正这事我帮不上忙,婚礼也还是得照常办,不然我这身警服就不保了。”
“为什么?”
“我要是敢逃婚,他真能把我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