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出游必定是定远王府暗卫跟随,如此少了泰安殿上的那位监视,的确能够让人舒心不少,恰今日春光明媚,她忍不住开口:“先去泛舟,再去聚宝楼吃茶点,下午游湖心亭,后夜登摘星楼看景,如何?”
梁堰和手指微动,欣然允了。
他抬头看向陈轻央,女子嫁为人妇如今梳了鬓,低头饮粥时露出的玉颈纤纤脆弱,细白柔和,肩背秀薄,乌瞳澄澈如坠了星子,同他说话时亦是神采飞扬。
恍似前日的病态皆一扫而空。
她的确是好看,五年前初见年纪虽小,却生的花容月貌,明眸皓齿,如今长开了却是如天工阁镇阁之宝内嵌的那颗明珠一般,璀璨夺目,叫人惊艳。
这般美人为妻,他的心中却没有过多欢喜,而是低头掩盖了自己眸中冷意,他们二人身份不同,也就注定不会走向同一条路。
在如何美貌,也不该是他心中所应惦记的。
夫妻一道出行,梁堰和俨然是体贴入微的丈夫,撑伞护在妻子身侧,就连牵着的手都没有一刻分离。
陈轻央多少有些不适,却想着他们是夫妻,亲近点也无妨。
那些守在定远王府门口的钉子在看到最后,纷纷散了不少,已经准备回去将这般情况汇报各主。
这仓促之下的婚事备受瞩目,所有人都在闻风而动。
亲手扶着妻子上了马车,揽玉朝他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达成了想要的目的,梁堰和眼里的温情悉数散尽,若是能让定远王府门外的探子少一些,他不在乎日夜兼程演上一出。
陈轻央从未好好游玩过这些景,梁堰和愿意陪她,她自然是感激的。
且回去之后她还备下了一份礼,便算作这新婚的贺礼…
新婚夫妻各怀鬼胎,在外游玩一日。
从摘星楼下来时,定远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那了。
回家的一路上二人相顾无话,下车时却又是浓情的走在一处,默契成章。
等着进了院子才发现,院子中间站着个下人,身形瑟瑟,面色扑白,因着事先吩咐消息不能传出去,所以连他们在路上都没能收到消息。
陈轻央自然一眼认出来,这位是跟着她从宫中出来的下人,不同于窈绮是她带着贴身伺候的。
这人都不知道是哪塞进来的。
她眼里的惊讶恰到好处,粉唇微张不解的看着这一切。
梁堰和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亦是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左右看看,一句闲话也未多说,“这婢子下午的时候进了一次书房,起先老奴没在意,没想着傍晚的时候又进了一次。老奴跟进去,发现她鬼祟祟的找什么东西,这才把人带出来询问。”
梁堰和眼里闪过一丝轻诧,饶有兴致道:“怎的偷偷摸摸来,莫非我这府邸下有宝藏?”
陈轻央却抬头看向他,一时猜不透他这番话的意思。
他可不该是这个回答才是。
而那边的荷香早就吓傻了,‘扑通’跪在陈轻央面前,瑟瑟发抖的求救:“公主!公主!小的绝对没有背主之意,是您出门前交待让小的去驸马书房放一个礼物,说是要给驸马惊喜。小的是依命行事啊!”
梁堰和一笑,却笑意不达眼底:“这不是背主,是要咬主啊。”
管家连同身边的几个侍卫,全都嘴角轻抽,不知道自己主子现在要干嘛。
陈轻央微微红了眼睛,蹲下身同她讲话,伸手拂开了她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扶着她的肩语气温和开口:“你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我自然不相信你会偷摸行事。”
荷香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感激道:“还请公主明察秋毫,还奴婢清白!”
陈轻央点头,轻轻叹气:“自然要查,毕竟我可没有吩咐你去过驸马书房。”
荷香惊愕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嘴唇哆嗦,在触及到那双漠然的眸子时。
一瞬间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陈轻央错开视线,起身同梁堰和说:“王爷去搜一下书房罢,这丫鬟口口声声说奉我的命令行事,那想来书房是藏东西了,便去寻寻看吧。若不自证清白,这该自省的人便成我了。”
她今日一直与他在外,就是想中途回来传这条命令都不可能。
摆在眼前的事实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所有人都在等着梁堰和的决定,在陈轻央坦荡的目光下,他点头允了:“那就带着这个丫鬟进去看看,她所谓的东西放在哪了。”
陈轻央嘴角依旧保持着笑弧,朝着书房的那扇门看去。
等了好一会,几个搜查的下人空着手出来,就连荷香也是一脸失魂落魄,事到如今她入了局,压根没有翻身的余地。
陈轻央轻颤的睫毛停了一瞬,“我本许你,在我身边伺候到年岁准你自由,你还同我说过家中为你订了夫婿,自由身时便归家结婚。如今,为何这样做?”
这话是她在问荷香。
荷香看着面前的这位主,浑身流窜的血液一瞬间冻到四肢百骸,她身躯僵硬到连牙关都忍不住打颤。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通。
然而这与她所见、所识的六公主,岂是一人!
荷香咬着牙说话:“是奴婢鬼迷心窍,起了背主之心。”
陈轻央的脸色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语气伤心,正如被忠仆背叛的主子一般,“为何背主,指示你的人是谁?”
“公主殿下挡了旁人的路,”荷香说话时,还是止不住在抖,却依旧将话说了下来,“公主与驸马感情不稳,若是离间成功,旁人才有机会。”
她话音一落,一柄冰冷长剑横在了她的颈间,顷刻,丝丝献血渗了出来。
“这倒是有趣的想法。”
荷香怕死了,怕的闭上眼睛,还在止不住发抖。
可她一个也不敢说,说的越多,她死的越惨。
陈轻央抿了抿唇,神色复杂的看着荷香,她本也不指望这人能把身后的人咬出来。
如今够了。
荷香面如死灰,被压了下去。
院子里的下人也散了。
如今便剩他二人,陈轻央率先开口,语气轻柔:“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叫人钻了空子。”
梁堰和伸手环过她纤秀的肩,揽在怀里,埋俯在她颈间的声音又低又沉,“府上明日会送来一些人,若是有你看上的便留下。”
看不清彼此的神色,陈轻央覆上他的腰,下颌垫在了他宽厚的肩上,与他颈项相交,嗓声轻到微不可闻:“好。”
晕黄的灯渐开,落在两人身上,四下静静悄悄,好半响无人开口说话。
……
陈轻央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一旁的窈绮忍不住道:“驸马今日不留夜吗?”
已经很晚了,梁堰和却去了书房。
她无所谓的摆手,伸手揉了揉眉心,若是梁堰和还在夜里只会更加心力交瘁。
今晚这一出戏,只怕不用一柱香便会传进宫,她不知晓荷香身后之人,用她开刀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明日入宫,想到这她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
屋里的灯盏微弱,明灭跳跃,他的瞳孔映簇着火苗,浅浅熄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在案面,就在门被重新推开,继而关上之后,严丝合缝的不透风进来,屋内这才亮堂起来。
梁堰和手中转着笔,双眼无神的落在一处,声音微倦:“说说。”
“今日没人回来过。”
这是今日当值的暗卫,专门守在王府小门,若是有人走了正门进来,阖府上下的人都会发现。
走小门不同,从院子里绕,极容易的避开旁人。
“知道了,”那只笔‘啪嗒’一声丢在了案上,滚向了砚台才止。
他料想过这桩婚事不会平静,却没想过事情来的这般快。
倒是比他想的快,一声极轻的笑荡开,他却也不知这桩婚事还能否撑到一年之期。
在书房坐了一柱香的时间,缓思心绪,他这才回了卧房,守夜的丫鬟见了她,微微瞪大眼睛,连忙福礼小声道:“驸马安。”
梁堰和点头,随后面无表情的朝着里面走去,掀开床前的帘帐,梁堰和手脚放轻的坐在了床边。
陈轻央睡在了他昨夜的位置上,一只手垂在了外面,身上盖着一条原本的被子,抱着他那床被子。
一张小脸有一半埋在了被子里面,看起来格外乖顺。
梁堰和将她的手臂放进被褥里,就起身离开了,他自然不可能将人叫醒,把位置让给他睡。
便这样相安无事过了一夜。
晨起梳洗,来的伺候的除了窈绮还换了一位婆子。
今日入宫,夫妻二人要同行。
从章重宫出来之后,便是去荣太妃的荣华殿,荣太妃算是梁堰和的长辈,按理也需去敬一杯茶。
荣太妃见儿孙有福,也心中欣慰,嘴里无外乎是叮嘱了一些话,便放二人离开。
出来便见云进安候在那。
看见他们,快步上前道:“问公主,驸马爷安。”
陈轻央眼睫微颤,袖子下的手情不自禁绞在了一起,“可是父皇有什么吩咐?”
云进安笑眼看了六公主一眼,点头,“正是,陛下还有些话微同公主交待,还请公主再去一次。”
梁堰和微侧目,“那我在宫门口等你。”
陈轻央背脊一僵,极轻的应了一声:“好。”
到了章重宫
华室寂静,龙纹雕阁富丽堂皇,见息间唯有间隔相等的落子声,龙涎香的味道蔓延在这间宫殿内的每个角落,矮桌上盘腿席坐的帝王,不让宫人打扰,便是云进安都只是站在殿外,老实安分的守候这扇门。
而里面乃是整个天启之内,九五至尊的帝王。
“见过父皇。”
她跪在地上,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着身子。
靖帝笑道,“你乃是公主,有何可惧?”
“儿臣知错,”公主轻声回道。
靖帝捏着一子落下,饶有兴致的招手,“来下一局。”
陈轻央咬着下唇,目光惶惶的过去。
她的棋术算不上高明,也只供消磨时间,此刻那就是献丑。
“怎变得畏首畏尾的?”靖帝抬眸扫了她一眼,语气不乐意。
“昨日没休息好,此刻应当是疲懒了,还望父皇宽恕,”陈轻央如实说道。
话虽如此,这天子脚下的一切,却如何能避开帝王耳目。
靖帝面色不详,一子拦截了对方所有退路,“下面的人伺候不周到,那就换了,正好这宫内有闲人,你便一起带回去。你乃是朕的公主,自然要养尊处优娇惯。”
陈轻央几乎快把牙给咬碎了,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好不容易将身边的眼线换走,没想到却又换了新的进来。
且这些人难以推诿,莫不是她正要一辈子都受这控制不成。
她低头谢恩的同时,眼底的讽刺几乎占据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