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阳屈身将人接住,唇角微弯。
温柠哭得满是泪痕,将水光全擦在了陆景阳的衣襟上,心里却忍不住轻呸了声。
不管谁,都想做最特殊的那个,魏临帝如此,太子殿下亦是如此,所以她同样的招数才能成功两次。
陆景阳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把人逼急了,这会儿目的达成,心情甚佳。
顺着温柠的背慢慢哄了会儿,道:“本宫每个月十五前会派人来取。”
温柠心道,下个月她就出宫了,才用不着。
她哭了会儿,收住了声音,将陆景阳推了推,从对方怀里挣开,然后就这么垂眼站着。
陆景阳看了眼温柠抿紧的唇,不禁好笑,哭完才想起来发脾气。
而且气性不小,连唇珠都快挤没了。
“茵茵,再唤一声。”‘
温柠死都不肯,差点又要哭,陆景阳还不至于再逼她一次。
太子殿下确实不会,见她不肯,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温柠一惊,眼都睁圆了。
下一刻便被放回到之前坐的椅子上,陆景阳唤人打了盆温水来,替她擦拭了下脸上的水光。
因为哭了好几回,温柠原本就细嫩的脸颊红了起来,像是一碰就要破开,还泛着刺痛。
她吸了口气,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陆景阳停住手:“很疼?”
温柠点点头,过了会儿,又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刚哭过,声音又软又绵,乖巧得不行,像是谁来了都能捏一把。
陆景阳手上动作放轻了些,让荣顺领人去东宫取药膏。
一直等温柠脸上涂好了药,红痕消了下去,陆景阳才从思鸿阁离开。
小桃嚯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方才她在外面听到姑娘的哭声快要吓死了,要不是素心拦着,她就冲进来了。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惹姑娘掉眼泪。
小桃撇撇嘴:“曹太医居然把姑娘抄的经文给了太子殿下,亏姑娘这么相信他。”
曹墨当然会给。
在他开口要的时候,温柠就知道了。
曹墨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孙女,见到她独自一人,难免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更何况曹墨本就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陆景阳好字。
医者仁心,又有由头,曹墨想帮她顺理成章,完全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温柠仔细将经书放好,唇角轻轻翘了下。
毕竟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姑娘。
旁边,小桃自顾自说了会儿话,见她精神不济,便道:“姑娘是不是困了,奴婢服侍姑娘更衣入睡吧?”
温柠点了点头,她昨夜睡得迟,今日又哭多了,涂药膏的时候便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陆景阳非要等她脸上的红痕消掉,她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脸上果真一点事都没有。
东宫的用度,从上到下,一应俱是最好的,除了魏临帝,其余宫里皆比不了,连一瓶寻常可见的药膏,放在别处,也是千金难求。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照,放下心来。
她专心用完早膳,正一脸深仇大恨地看着药碗。
外头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小桃急匆匆进来:“姑娘,景仁宫来人了。”
素心忍不住皱了下眉:“什么事等姑娘吃完药再说。”
小桃表情无措,果然下一刻,后面转进来一人,对方朝温柠屈膝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客气:“奴婢见过温姑娘,温姑娘万安。”
说完,不得素心反应,又接着道:“皇后娘娘请姑娘过去一趟景仁宫。”
温柠顺手把药碗搁下。
她实在不想吃药,点点头就要起身。
刚一动,便被素心轻轻按住:“我们姑娘还病着,皇后娘娘千金贵体,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对方笑了笑:“娘娘凤体康健,并不在意。”
她越过素心,直直看向温柠:“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温柠拍了拍素心的手,轻摇了下头表示没关系,况且来人是景仁宫的大宫女,势必要把她请过去。
素心无法,只能退一步:“姑娘先喝了药再去?”
对方笑了笑,语气倒是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娘娘等得急,还请姑娘快些。”
不过温柠不在意,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那黑乎乎的药碗,又难闻又难喝,能躲一次是一次。
温柠慢吞吞从圆凳上下来,由素心给她系了件披风,又将多余的一个手炉塞给小桃。
素心本想自己跟着的,但见姑娘已经挑了小桃,只好仔细叮嘱了几句,生怕小桃一个不注意给人留下把柄。
温柠跟着听了一耳朵,没太在意,她在想上回没能成功晕过去的事。
不如这回找机会晕一晕,一劳永逸。
至于皇后为什么这么急着见她,要么是东宫派人送经文时被看见了,要么是因为太子殿下昨晚来了趟思鸿阁。
温柠垂了垂眼,想着东宫的行事风格,觉得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若不是她别有居心,一定能离陆景阳多远离多远。
胡乱一想,就到了景仁宫。
这一次皇后没让她在殿外站着,不过表情不善,本就肃穆的脸更显冷寒。
温柠心道,陆景阳不愧是被皇后教养长大的,这冷漠无情的性子果然有迹可循。
她没等来入座的声音,就乖乖站着。
皇后对她低头垂眼的样子还算满意,问道:“太子昨晚去了思鸿阁?”
温柠点头。
皇后脸沉了沉:“太子去思鸿阁做什么?”
温柠看了眼小桃,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小桃会意,替她答道:“回娘娘,我们姑娘写了副字,太子殿下看了喜欢,这才过来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上首一声脆响,皇后啪一下在桌上,面容威仪:“伶牙俐齿,一派胡言!”
小桃一惊,赶紧跪下:“娘娘,奴婢说得句句属实。”
皇后视线扫过小桃,落在温柠身上,对方仍站着,巴掌大的脸上半点害怕畏惧的神色都没有,像是事不关己。
她眉心重重皱了起来,眼神愈发不喜:“编话也要编得像些,太子殿下怎么会看到你们姑娘写的字?”
温柠这回没伸手比划,于是小桃也没答,只喊冤。
皇后本就不喜温柠不说话,像个哑巴,眼下见她仗着口不能言,无声挑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叫来两个嬷嬷:“将人带去小佛堂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什么时候放出来!”
*
小佛堂建在慈宁宫附近。
原先太后住宫里时几乎日日都来诵经念佛,现在只派了几个宫人洒扫看守。
温柠被丢进其中一间,除了佛像供台,只剩跪拜用的几个蒲团,门扉吱呀一声,从身后合了起来,佛堂里的光线跟着弱了下去。
小桃自然也一道被丢了进来。
她听外头的脚步声走远,才小声问道:“姑娘,现在怎么办?”
温柠仰头看向正中的佛像,眉目低垂,宝相庄严。
供台一侧摆着线香,温柠借长明灯点了一炷,插进正中的香炉里,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跪在下方的蒲团上。
她垂头闭眼,在心里默念着往生经。
小桃本来还要说话,见姑娘的动作,索性也不问了,跟着一道跪在旁边的蒲团上,也闭眼默念起来。
从前将军夫妇就待她极好,当初若不是被副将把她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她现在早不知落到了哪里。
为父母念完往生经,温柠又重新添了香。
三拜之后再念,这一回,念的是祈福的经文,为侯爷夫妇还有大哥。
她念得无比虔诚恭敬,希望佛祖垂怜,保佑侯府这一世平平安安。
等全部经文念完,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温柠慢慢睁开眼,悄声道了句罪过。
而后身子一晃,栽了下去。
原本静谧的佛堂陡然扬起了抹浮尘,小桃猛地一惊,眼睛刹时瞪得浑圆,惊骇不已。
下一刻,跌跌撞撞奔过去,大喊道:“姑娘,姑娘醒醒!”
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故意的,手忙脚乱地拍门,喊得撕心裂肺,一声比一声尖:“来人,快来人!有没有人,救命啊!”
温柠很满意,小桃的嗓音比素心大多了,辛苦她一回,等回思鸿阁,一定给小桃泡润喉的茶。
小桃惊惶之下,嗓子几乎喊劈了。
外头景仁宫的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值守佛堂的宫人以为出了大事,慌慌张张就往太医院跑。
剩下的宫人也不敢瞒着,那温姑娘毕竟是皇上带回来的,听说皇上格外疼爱,这要是在小佛堂出了事,他们几个脑袋也担不起,只能硬着头皮去殿前回话。
福林一听,险些跳脚:“怎么早不来禀!”
来禀报的小太监垂头丧气,皇后娘娘的旨意,谁敢拦,况且只是关一关,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他们哪料到能出事。
福林恨铁不成钢:“温姑娘是其他人能比的?那身子风吹一吹就能倒,哪能跪!”
两个时辰,恐怕膝上都跪出淤伤了!
皇上知道,指定要发火。
这事儿牵扯到皇后,眼下太子殿下又正巧在里面。
福林本打算等太子走了再进去,转念一想,觉得这事不能拖,于是咬咬牙,硬着头皮直奔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