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封信 梦境与现实
白昼和黑夜有一个暧昧的连接点。
芽也总是从梦境中醒来回到真实的生活里,可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很不真实,似乎又只是一场梦。
仁王雅治的出现似乎打破了芽也梦境的魔咒,本该在此刻此地出现的艾梨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随着仁王离去的背影化为泡影。
背后的那群女生反应过来后,跟随着仁王的背影一起起身离开,芽也恍惚中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自己耳边发出很不屑的鼻音。
预示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停止了好久的呼吸和心跳终于回归,右手的指尖因用力揪着便当盒而触目惨白,左手缓缓伸到校服第二颗纽扣旁的位置施力敲打,芽也拼命大力地喘气,重新闭上的双眼费劲全身力气才把聚集在眼底的水汽憋回眼眶内。
平静下来以后,芽也颤悠悠地起身,脸上的神情恢复往常,跑上台阶打开天台的门,确认天台屋顶确实无人后,才慢慢走回教室。
芽也一边强压住内心的慌乱,一边在途经艾梨教室的附近找寻她的身影,从面朝走廊打通的窗口望向教室内,没想到再次见到午休时遇到的那群女生,原来她们中午的态度之所以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全然因为她们和仁王雅治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没错,包括现实中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少女香川艾梨,也和仁王雅治在同一个班级,二年B组。
果不其然,那群女生在看到芽也停留在她们班级窗口东张西望时,脸色并不友好,除去那个长相甜美的女生并没有任何过多的表露,而随着那群女生的视线,芽也不难发现仁王的座位在教室的哪里,只是她们看向的位置上,此刻并没有人坐在那里。
下午第一节课开始的铃声响起,就在她放弃寻人念头,加快脚步走回教室时,眼角余光瞟见了找寻已久的艾梨,低头垂眸走路的样子显得她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紧紧抿住的嘴唇又像在刻意掩藏内心的波澜。
放慢自己的脚步,目送着香川艾梨真的走进了教室坐回原位,芽也这才跑回了隔壁自己的班级,二年A组。
一整节课芽也的精神状态都处于混沌状态。
是偶然吗?还是哪里出现了微不足道的转折,只是自己并没有发现呢?
连续几日的梦境在现实中都不曾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而今就因为今天中午出现的那群女生,和仁王雅治就有了完全不同的走向。
首先,梦境里确实并没有预示过自己会碰见他们中任何一人,那么,会不会是……
芽也撑着下巴,手中攥了许久的圆珠笔已经很久没有记下任何和课堂有关的笔记,好在国文老师并不会很在意学生是否记笔记,只要将课本摊开,听他解析课文中的语句,便认为有在听课,因此芽也脑袋自上课至今都未抬起过,他也不会过分在意。
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论自己相信与否,梦境确实发生了偏差,而造成这种情况的究竟是那群女生中的一个,还是仁王雅治?
芽也烦躁地挠了挠自己有些毛躁的头发,神情因为揪住头发有些不耐,回过神抬起脑袋发现国文老师看了她的位置一眼,大概因为自己突然的动静,意识到还在上课时间,心里发虚的她赶紧端正坐姿开始认真听讲。
“那么这节课就到这吧。”国文老师说完,将课本夹在腋下转身走出了教室。
“辛苦了!”同学们稀稀拉拉地说完后,有的立马趴倒在课桌上,有的立马冲出教室。
以往芽也也是趴倒在课桌上发呆的一员,今天却迫不及待走出了教室前往隔壁班,为了保险起见,她想再去探探香川艾梨是否有待在教室,刚靠近B组的前门,一眼就看到了正趴倒在桌子上那颗显眼的银发脑袋。
仁王雅治面朝教室外的走廊,闭着双眼看不出是否真的睡着了,芽也有些害怕又见到那群女生,因此赶紧移开自己的视线,身体也尽量远离他们教室的窗户,在看到香川艾梨也正坐在位置上发着呆,芽也赶紧将脑袋转向另一边看着走廊外的景色,佯装成上卫生间路过的样子。
简直就像警察只能在暗处监察嫌疑人的一举一动,芽也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要为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提心吊胆,但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要一闭上眼睛,梦境中香川艾梨最后轻生的一幕就会浮现。
虽然并不清楚香川艾梨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就是野岛西融究竟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单纯的暗恋,还是有其他更复杂而自己并不知道的秘密。
芽也并不关心也不想费太多心力八卦别人的事,但她心底有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也许弄清楚香川艾梨和野岛西融之间的关系,就能避免惨剧的发生也不一定。
不用非到那一步,不是非到那一步。
人生的长度是短暂还是长久即使不能预知,但在十七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后面哪怕残存一丝让生命闪耀的机会,就再也感受不到,遗憾的不仅是本人吧。
真正的悲剧不是生命结束于此,是明明可以选择与人结伴,沿着人生的坡道朝前走去,迎面会有吹拂的潮湿海风,看着给海平面镀上光辉的,脑中思考着的是黄昏留下的残光,还是逐渐升起的黎明曙光,然后不经意问站在身旁的人,而那个人也许会歪着脑袋笑着说,不知道呢。
既然现在梦境里的场景都出现偏差了,那么芽也想赌一把,看看能不能阻止悲剧的上演。
只是终究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只能以她自己的方式,哪怕力量很微弱,也许能起到一点作用。
课业结束后,教室里只留下值日的学生,其余人都去各自的社团报道,国中开始芽也就不属于任何社团活动。
高中开始后,她在离学校和家都不远的一家叫做‘Knocking Knocking’的点心店打工。
说是点心,并非想象中东京高级点心店内摆放在橱窗柜里的昂贵点心,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面包,蛋糕和一些日式糯米点心罢了,非要说这家店有什么特色,芽也只能勉为其难说出:“下午五点半出炉的东京飞饼还不错。”
‘东京飞饼’听上去会让人误以为是什么东京的招牌,却只是类似香肠披萨的小面包,就连做法都相当粗暴简单。
烤箱出炉后,在面饼和香肠上挤出分量都不一定整齐划一的番茄沙司酱就大功告成了。
有时候番茄酱用完了,甚至会随意用蛋黄酱代替了事,毕竟老板小原先生最常挂在嘴边的感慨就是:“人生不随意点怎么过得下去啊哈哈。”
好几次芽也撞见有人问他姓名时,他都这么回答,“我姓叶山,叫我小原就可以了。”
之后哪怕对方想知道他的名字究竟是原还是小原,他也只是挠着后脑勺,爽朗的傻笑,“哈哈,你想亲切点就叫小原吧,但叫原我也很乐意啊哈哈。”
让人摸不清头脑他究竟叫什么名字,连带着叶山这个姓氏是否真实都值得考究。
多亏迄今为止来店的顾客大都是社团结束后的学生或是下班路过的上班族,再有就是居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根本不会有人在意酱料这件事,但也并不是完全没人在意,有个很奇怪的人,对于每次来店里能买到蛋黄酱的东京飞饼都特别兴奋。
和芽也一起在店里打工的,是一个跟自己同年级但不同校的女生,笠井绫,一个开朗漂亮讨人喜欢的女孩,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极端类型。
为此芽也有些纳闷,不知道小原先生的招人标准究竟是什么,还是根本没什么标准。
好在笠井绫跟自己相处得甚至比同班同学会更自然些,若提起自己有什么相处起来不那么尴尬的人,芽也的脑海里唯一能想起的,就是笠井绫这个名字了。
芽也看着手机上刚收到的简讯,「OK~但是你下次必须亲自掏腰包买东京飞饼给我吃哟,wink~」,她告诉绫自己今天没办法去打工,必须由绫一个人顶着,之所以直接告诉绫,也是因为小原先生的手机永远只起一个摆设作用,给他发简讯或是打电话,他十次只有一次会有回复。
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芽也决定前往香川艾梨的舞蹈社团,如果时间允许,她还决定去野岛西融的数学社团也看一看。
如果没记错,芽也记得舞蹈社团是在玻璃房,因为四面皆是透明光亮的玻璃的一整层楼面,学生们都称那里为玻璃房。
芽也到的时候,社团活动已经开始十多分钟,穿着芭蕾练舞裙的一群女生排成一列正在一面玻璃墙边压腿热身,分不清谁是谁,但芽也还是一眼就发现了香川艾梨,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着呆。
舞蹈社团的指导老师对于逗留徘徊在玻璃外的身影总会比常人敏感,一下便发现了芽也,出来询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许是看在她也是女孩的份上,老师的态度并没有特别强硬。
“啊,那个…”芽也没想过怎么回答突如其来的提问,慌忙编造,“呃,我是学校校报社团的记者,我,我想要采访下舞蹈社的香川艾梨同学…”芽也渐渐镇静下来,面色不改说,“不知能否占用下她的时间呢?”为了有个导向性顺便转移老师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眼光,芽也说完看向玻璃房内的艾梨。
“学校报社的?”指导老师有些诧异,但还是看向玻璃房内,“没听说过会有采访啊?”
“啊,是这样的!”芽也赶紧解释,“因为我是社团里的新实习生,采访只是针对我的一个入社考试要求之一,所以这个采访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题!决定采访香川同学是因为她在我隔壁班,我经常见到她,觉得她走路的身姿真的很优雅,所以才擅自决定想采访她。”
芽也看着指导老师有些松动的表情,“果然还是太打扰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啊,不是的!”指导老师改变了为难的态度,“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可以的,正好香川同学今天身体不适,我让她在一旁休息,我这边完全没问题,主要是看香川同学的意思,请你稍等。”说完便转身进了玻璃房。
香川艾梨对于指导老师也好,还是芽也突然的请求也好,她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表情也看不出一丝被采访的喜悦或是不情愿。
“那么…”芽也舔了舔嘴唇,斟酌着该说些什么,“香川同学,方便边走边聊吗?还是…你想就在这…”芽也看了看玻璃房外四周没有什么长椅能坐。
“没事,就边走边说吧。”香川恹恹地回答,“关于舞蹈社,你想问些什么呢?”
有关舞蹈的话题芽也虽然不是内行人,却也还是了解不少,姐姐青池结衣高中曾经是女子学园的舞蹈社顶梁柱,芽也努力不让话题就此打住,大概是话题一直没停止过,关于舞蹈的提问也不显得多行外人和无趣,香川也没怎么在意她们行走的路线,反而渐渐融入了采访的氛围,有时回答的挺快,有时候会稍微思考下再给出答案。
不知何时,两人漫无目的的就走到了数学社团门口,或者说只有香川一个人没察觉到从一开始路线的目的地方向。
察觉到香川有些停滞犹豫的目光,芽也心下了然面前的女孩看到了谁才会有这种反应。
“啊,”芽也做出一副才发现她们正在数学社团门口的模样,“说着说着怎么就走到这了,”演技再拙劣也无所谓,因为香川自始至终都没关注她,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不好意思,我看到我们班的数学科代表了,香川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进去问个事情。”
“…嗯”香川终于从征愣中回过神来看向她,“不介意,我就在这等你吧。”
事实上,芽也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去跟野岛西融搭话,但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硬着头皮在教室里众人的目光中走向他,“野岛同学…”
野岛早在她们出现在数学社团门口时就注意到了,应该说是,注意到了香川艾梨,“青池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野岛的语气有些困惑,又有点迫不及待。
“啊!是这样的,我忘记今天川原老师布置的作业了…”芽也摸了摸鼻子,好在野岛同学的关注重心也不在自己身上,否则很容易便能察觉到她的心虚。
野岛没想过同班并不熟悉的芽也会专门找到数学社团问自己这个问题,虽然惊讶但也还是给出了回答,“那个,”野岛收回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真诚地看着芽也,“青池同学和外面的那个同学关系…很好吗?”
终于等到了野岛同学的这个问题,芽也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噢不是的,我只是偶然看到她走路貌似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想着她会不会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拉着她跟我一起过来,我待会想着要不要带她去医务室看看…”脸不红地说出这些和自己平时一点也不符合的热心话语,但反正野岛同学看上去也是心不在焉,“可怎么办呢,我打工快迟到了,这个月我已经迟到很多次了,不知道老板会不会炒我鱿鱼哎…”
絮絮叨叨说了着这么多,好在野岛同学抓住了她话语的重点,“如果青池同学实在为难的话,不如,我帮你带那个同学去医务室吧!”
“诶那太感谢了!”芽也迫不及待脱口而出,“那麻烦野岛同学了!啊对了,我刚才可能跟那个女孩扯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她不开心了,拜托你就直接带她去医务室吧,我怕她觉得我对你说了关于她不该说的话。”
“放心吧。”野岛说完直接走出来教室,旁若无人般拉起了香川的手大步离开。
面对自己乐见其成的发展,芽也并非就此放下一颗心,目送香川莫名其妙被拽住的抵抗情绪却仍然被野岛拽走的背影,她悄悄保持在不至于被他们发现的距离。